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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吴泽源
最近一个月里，在全球范围内最火热的流行文化产品是什么？
是狂卷五亿美元全球票房的超英电影《毒液》？是用一千万美元成本换回2.3亿美元全球票房的恐怖片《月光光心慌慌》？还是出人意料地在上周末掠下五千万美元北美票房的皇后乐队传记片《波西米亚狂想曲》？
《波西米亚狂想曲》（2018）
都不是。
电游巨擘Rockstar公司新出品的游戏《荒野大镖客2》（Red Dead Redemption II），在发售的前三天，就轻松收获了7.25亿美元全球销售额。这基本是《毒液》和《月光光心慌慌》迄今为止的票房总和了，而且这个销售额，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后续的更新版本，而不断上涨。
那么《大镖客2》成功的原因是什么？显然不是因为它是个西部牛仔游戏。
西部题材不景气，在近些年里是个不争的事实：像《希斯特斯兄弟》和《八恶人》这样的纯西部片，卖得都不太好。
《希斯特斯兄弟》（2018）
比较有话题性的西部故事，都要依附于其他热点题材/现象，比如《西部世界》要依附科幻类型，《金刚狼3》要依附超级英雄漫画，《荒野猎人》则要依附于小李子的明星光环和冲奥征程。
《荒野猎人》（2018）
《大镖客2》之所以获得成功，是因为Rockstar通过一摞摞的真金白银，为玩家奉献出了一个极度拟真的西部世界。这是一部在各个技术层面都达到顶配水平的游戏，它把本世代单人动作类游戏的世界架构与视听体验，推向了极致。
仅仅是荒原夜晚清冷的月光，马匹踏在雪地上的厚重声音，和夕阳下壮美的森林景观，就把现有的其他游戏拉开了一个档次。
更别说游戏里还有像马儿的蛋蛋会热胀冷缩，子弹对敌人造成的细致入微的肢体伤害，以及在搏斗时对手会同时喷溅出血浆、汗水和唾液三种液体，等等诸如此类的变态设计了。
不过，虽然《大镖客2》在视听与世界架构方面达到了新的高度，但它在叙事模式和人物塑造上，还是要借鉴好莱坞的经典影视作品。
毕竟，Rockstar一直喜欢从影视经典中偷取创意：他们最有名的游戏产品《侠盗猎车手》（GTA），借鉴了电影《疤面煞星》和电视剧《迈阿密风云》；而他们的另一个游戏《黑色洛城》（L. A. Noire），则参考了包括《洛城机密》和《唐人街》在内的一系列黑色电影。
《疤面煞星》（1983）
作为一个设定在19世纪末的西部牛仔游戏，《大镖客2》与好莱坞经典西部片的亲缘关系，就更加明显了。它的中文译名就是源自一部经典电影，虽然无论它的英文原名还是它的故事架构，都与莱昂内的那部意大利西部片没什么关系。
然而，大致梳理一下与《大镖客2》及其前作《大镖客1》处在同一脉络上的西部片，依然很有必要。通过这种梳理，游戏迷能更好了解西部故事的历史背景以及它在美国文化中的地位，至于影迷们，也能更好地理解两部《荒野大镖客》的魅力所在。
《西部世界》
我们提及《西部世界》，并不是因为这部美剧在剧情上与《大镖客2》有多么类似，而是因为，《大镖客2》的玩法，很接近《西部世界》中的「玩家」们对那个大型真人游戏的玩法。
《大镖客2》的剧情主线，其实并没有特别紧张抓人。《大镖客1》的主角约翰·马斯顿，至少还需要完成一系列具体紧迫的任务（这一点我们会在后面细讲），但《大镖客2》的主人公亚瑟·摩根，在一开始却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
游戏开场时，摩根和帮派同伙在风雪中寻找住所和食物；到了游戏中段，他依然在与同伙四处躲避警方和赏金猎手的追捕。他对未来没有具体的期许：除了生存之外，他没有任何特定的目标。他的命运，在游戏的后半部分会急转直下，但在游戏的前半部分里，他其实一直在随波逐流。
所以《大镖客2》的前半部分就毫无意义了？错。剧情的慢热，正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体验这个蛮荒世界，体验成为牛仔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作为一个开放世界类游戏，《大镖客2》的世界，像极了《西部世界》里的那个大型主题公园。传说中8亿美元的投入，接近8年的开发时间，和长达两千多页的游戏剧本，正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无限逼近真实。
于是在这个无限拟真的世界里，你可以去野外捕猎，可以培养和马匹的感情，或者在旷野中闲逛，领略壮美的风景。你也可以到镇上与镇民打牌，或是到酒吧里找陌生人打架。不过，你做出的所有选择，都会对你的声誉值有所影响，而它会进一步影响周边环境对你的反应：
如果你作恶太多，会无法出入公共场所、登上通缉名单，甚至被赶出城镇。但如果你行善太多，人们会以为你性情怯懦，并因此找你茬；而当你执行剧情主线上的抢劫任务时，也会因为自己的名声太好，而在「刑讯逼供」时多费不少工夫。天知道你在多花的这部分时间里，会遭遇什么不测。
《荒野大镖客》的世界，是一个道德模糊的世界：做好事不一定有好报，而做坏事能收到立竿见影的成效，却也会让你在长远的日后，收获到应有的报应。所以，你究竟该如何在善恶之间平衡与取舍？你是应该像《西部世界》中的年轻人威廉一样，被这个虚拟世界欺骗，还是应该像老年黑衣人一样，被无穷无尽的恶行吞噬？
这样的伦理取舍问题，是《大镖客》系列游戏的独特之处，也是它能超越GTA系列，成为一部高于纯感官体验的「神作」的原因。
《虎豹小霸王》+《神枪手之死》
《虎豹小霸王》（1969）
《神枪手之死》（2007）
早在预告片里，《大镖客2》就交代了新一代游戏的时代背景：在西部近乎被彻底征服的1899年，枪手和亡命徒的时代即将落幕。
这样的介绍，无疑为整个故事定下了忧郁的基调：属于狂野帮派的时日已不多。面对政府的重重追捕，他们究竟应当做出何种选择，还是说他们除了面对自己的宿命结局之外，已然没有了其他选择？
有两部西部片，处理的就是类似的问题：1969年的《虎豹小霸王》，和2007年的《神枪手之死》。
《虎豹小霸王》的主角，是一对无忧无虑的雅痞枪手。屠夫凯西迪（保罗·纽曼）和日舞小子（罗伯特·雷德福）一直以来都把西部当做他们的游乐场，却发现随着文明的到来，他们的存身之地也在变得愈发狭小。银行越来越难抢了，追捕他们的赏金杀手变得越来越强了；犯罪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有趣，而是变得危机四伏，随时都要面临死亡的风险。
《虎豹小霸王》（1969）
《神枪手之死》的主角杰西·詹姆斯，与凯西迪和日舞小子一样有名。他是大名鼎鼎的银行劫匪，也是民间传说中的绿林好汉。然而这部由布拉德·皮特主演的电影，却解构了詹姆斯的偶像符号：在片中，詹姆斯脆弱、多疑、喜怒无常，并陷在媒体与小说家为他制造的形象当中，不可自拔。
与詹姆斯帮伙一样，《大镖客2》里的范德林德帮伙，也会在政府的追逐与首领的不靠谱决策下，逐渐分崩离析。除此之外，《大镖客2》还借鉴了《神枪手之死》的经典场景：游戏中的抢劫火车桥段，明显在向罗杰·迪金斯拍摄的经典镜头致敬。
哪个是电影，哪个是游戏？
《日落黄沙》+《比利小子》
《日落黄沙》（1969）
《比利小子》（1973）
虽然名义上是一部续作，但在剧情方面，《大镖客2》其实是第一部《荒野大镖客》的前传。两部游戏的主角亚瑟·摩根和约翰·马斯顿，都是范德林德帮伙的成员。谁也不会想到，在《大镖客2》中逃出生天的马斯顿，会在《大镖客1》中被联邦探员胁迫，踏上追杀昔日同伙的背叛之路。
《大镖客1》的黑色剧情，不禁令人想到萨姆·佩金帕的两部电影：1969年的《日落黄沙》，和1973年的《比利小子》。
在前者中，追杀「野帮伙」一行人的赏金猎手，是他们的昔日同伙戴克·桑顿；而在后者中，追杀比利小子的警长，则是曾与他一起驰骋于蛮荒地带的帕特·加莱特，整部影片的故事，也是以他的视角来叙述。
《比利小子》（1973）
与《大镖客2》一样，《比利小子》充斥着一个又一个的死亡场景：在追捕过程中，帕特·加莱特与比利小子的旧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面对故人的死去，加莱特的悔恨与自我厌弃渐渐达到了顶峰。身不由己的马斯顿也是一样。
《比利小子》（1973）
作为新好莱坞时期的「修正主义西部片」，《日落黄沙》与《比利小子》完全失去了黄金时期西部片的乐观开拓精神，在气质上更接近黑色电影的困惑与绝望，这与美国在尼克松时期对政府的怀疑态度息息相关。
《日落黄沙》（1969）
与它们一样，《大镖客1》也不是一部强调快意恩仇的传统游戏，相反却充满着为生存所迫的纠结与无奈。而《大镖客2》在气质上，也很有可能会继承它的前作，以及佩金帕的电影。
游戏海报酷似《日落黄沙》电影海报
《西部往事》+《双虎屠龙》
《西部往事》（1968）
《双虎屠龙》（1962）
既然提到了佩金帕，就不能不提塞尔乔·莱昂内。这两位堪称一时瑜亮的大师，用鲜明的个人风格和升级的暴力，革新了西部片在上世纪60年代之后的样貌。
但莱昂内与《荒野大镖客》气质最相近的作品，并不是那部与游戏同名的电影，而是他在1968年拍摄的作品《西部往事》，它和《大镖客》游戏一样，是献给西部的挽歌。
《西部往事》（1968）
在两部《大镖客》游戏中，主人公都无奈地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学校与商店逐渐在寸草不生的荒漠中建立起来，汽车与电影取代了马车和马戏团，成为了民众的心头好。在重重变化之下，放荡不羁的牛仔渐渐成了落伍的人。他们坚守着自己的江湖信条，顽固又悲壮地等待着时代车轮在他们的身上碾过。
《西部往事》讲述的就是这样一群人的故事：表面上，查尔斯·布朗森饰演的口琴小子和亨利·方达饰演的弗兰克互为仇敌，但实际上，他们是同一类人——即将被时代抛弃的那类狂野男人。
弗兰克想要做一个商人，却太爱用枪解决问题；口琴小子则像是一头游走在荒漠边缘的土狼，他们两个都无法适应一个即将被铁路带来的文明世界。
在时代变迁之下，牛仔们的相似，盖过了他们的差异。而他们之间的江湖恩怨，则在大背景之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西部往事》（1968）
与佩金帕和莱昂内相比，约翰·福特是更早一代的西部电影大师。他的《关山飞渡》与《搜索者》，都是古典主义西部片的代表作，但他也贡献过与《大镖客》类似的西部挽歌，那就是1962年的《双虎屠龙》。
用《一代宗师》里的说法，《双虎屠龙》讲述的，是「面子」和「里子」的故事。年轻的东部律师詹姆斯·斯图尔特，试图用温和手段，将法律与秩序带到西部小镇。然而法律与秩序的实施，却离不开老牛仔约翰·韦恩的枪杆，虽然文明在得胜之后，必将抛弃这个「野蛮」的「里子」。
《双虎屠龙》（1962）
两部《大镖客》的主人公，与约翰·韦恩一样，是热血汉子。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在广阔的西部世界中倾尽一切。他们虽然蛮横无理，却奠定了美国在之后一百多年中血气方刚（和倨傲无礼）的气质。他们的生命或许短暂，但他们的冲天豪气，却永远不会被人们遗忘。
若不信，你完全可以到《双虎屠龙》和《荒野大镖客1、2》的世界中，寻找这股豪气。这个世界中的一草一木，哪怕是一颗会开花的仙人掌，都在诉说着动人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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