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房子位置(隐秘的房子)


一、女演员雷吉娜

一个美妙的想法,在这个自愿把享乐与义演结合起来的慷慨大方的巴黎,格外受欢迎。那个想法就是在巴黎歌剧院的舞台上,两场芭蕾舞演出之间,由二十名美女(女演员或者名门淑女)展示最著名的高级时装师设计的服装。观众投票选出三件最漂亮的连衣裙,这个晚会的收入将分给制作连衣裙的三个时装工场。结果是:一些年轻时装女工有机会到蓝色海岸去旅行两个星期。

一场运动一下子就发动起来了。在四十八小时里,门票被订购一空。演出的那个晚上,人们蜂拥而至,衣着漂亮,交头接耳,一片嘈杂,好奇心越来越强烈。

其实,可以说当时的环境使得这种好奇心集中到一点,人们交谈着同一件事,那是个谈不完的话题。大家知道,令人赞美的雷吉娜-奥布里,虽然是个小剧院的歌唱演员,却美若天仙,将要穿着由时装师瓦尔默内设计的连衣裙上台亮相,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缀满品质纯粹的金刚钻的紧身短上衣。

一个使人激动与关注的问题,更加引起众人的兴趣:令人赞美的雷吉娜-奥布里,几个月来被超级富豪、宝石商人范霍本所追求,她是否会对人称“金刚钻皇帝”的人的爱情让步呢?一切迹象似乎表明那是可能的。头一天,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令人赞美的雷吉娜回答道:

“明天,我将穿着缀满金刚钻的服装。由范霍本挑选的四个工人,正在我的房间里,把金刚钻缀在一件紧身背心和一件银线织锦紧身短上衣上面。瓦尔默内在那里亲自指挥。”

在她的位于剧场乐池上方的化妆室里,雷吉娜庄严地坐着,等待上场表演。人们络绎不绝的来看她,犹如朝拜偶像。大家总是在她的名字前加上“令人赞美地”这个形容词。她的确名副其实,有权使用那个称号。由于一种特殊的原因,她的脸上集中了古代美女的高贵贞洁与我们今天所喜欢的优雅迷人、富于表情。一袭白鼬皮大衣披在她那著名的双肩上,遮住了那件令人惊叹的紧身短上衣。她微笑着,高兴而又讨人喜欢。大家知道,在走廊的门前有三个探员警戒,他们健壮严肃如英国警察。

在化妆室里,有两位先生站立着,首先是肥胖的范霍本,风流的宝石商,他梳的发式和搽在脸颊上的胭脂,使他的头像个别致的野兽脑袋。人们不知道他的财产的确切来源。他从前兜售假珍珠,在外面旅行了好长一段时间,回来后摇身一变,成了金刚钻买卖的大老板,人们说不清楚这个转变究竟是怎样进行的。

雷吉娜的另一位男友处在半明半暗之中。人们猜测他是个年轻人,轮廓既清秀又刚毅。他就是著名的让-德内里斯,三个月前他结束了只身驾驶汽艇环球航行归来。上个星期,范霍本刚刚认识他不久,就把他介绍给雷吉娜。

第一场芭蕾演出时,观众都不专心。在幕间休息时,雷吉娜准备出场,在化妆室深处聊天。她对范霍本相当刻薄与咄咄逼人,相反对德内里斯要亲切些,就像一个力图取悦于人的女人。

“嗨!嗨!雷吉娜,”范霍本似乎被那两个人弄得不耐烦了,说道,“你就要使航海家神魂颠倒了。你想一想,一个男人在水上生活了一年以后,很容易充满激情呢。”

范霍本总是笑得很厉害,开最粗俗的玩笑。

“亲爱的,”雷吉娜指出。“如果您不是第一个笑的话,我绝对不会发现您是在装作风趣开玩笑。”

范霍本叹了一口气,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

“德内里斯,我给你提个建议。不要因为这个女人失去理智。我就失去了理智,结果弄得非常不幸……倒霉透了。”他补充道,笨拙地踮着一只脚转过身去。

舞台上,连衣裙展示开始了。每个角逐者大约停留两分钟,漫步,坐下,变换位置,就像时装沙龙里的模特儿那样。

雷吉娜站了起来,快轮到她上场了。

“我有点怯场,”她说道,“如果我不能获得头奖,就朝脑袋开一枪。德内里斯先生,您投谁的票?”

“投最漂亮的一票,”他回答道,同时躬身致意。

“咱们谈谈连衣裙……”

“我对连衣裙不注重。最重要的是美丽的面孔与妩媚的身段。”

“那么,”雷吉娜说道,“说到美丽和妩媚,你就该欣赏那个年轻姑娘,大家正为她喝彩鼓掌呢。她是切尔尼茨公司的模特儿,报上说是她自己设计的服装式样,交由朋友缝制的。这个姑娘很有情趣。”

那个姑娘的确长得清秀,灵活,动作与姿态协调,甚至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在她那曲线起伏的身上,一件连衣裙十分简朴,然而线条无比纯美,显露出无懈可击的审美趣味与奇特的想象力。

“阿尔莱特-马佐尔,是吗?”让-德内里斯一面看着节目单,一面说道。

“是的。”雷吉娜回答道。

接着,她又说道,既不尖刻,也不嫉妒:

“如果我是评判员,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阿尔莱特-马佐尔排在榜首。”

范霍本感到气愤。

“而你的紧身短上衣呢,雷吉娜?这个模特儿的可笑的服装,怎么能跟你的紧身短上衣相比?”

“价格跟评论服装毫不相干……”

“价格尤其重要,雷吉娜。因此,我恳求你要留心。”

“留心什么?”

“留心扒手。你要记住,你的紧身短上衣上面缀的不是桃核。”

他说完放声大笑。让-德内里斯赞同他的观点。

“范霍本有道理,我们应该陪伴你。”

“绝对不要陪,”雷吉娜抗议道。“我记得你们对我说的话,我重视自己在这里产生的效果,只要我在巴黎歌剧院的舞台上不显得呆头呆脑。”

“而且,”范霍本说道,“警探队长贝舒负责全部的保安事宜。”

“那么说,你认识贝舒了?”德内里斯关注地问道,“贝舒,是那个靠同神秘的吉姆-巴尔内特及其事务所合作而出名的警察吗?……”

“啊!不要向他提起那个该死的巴尔内特。这会使他生病的。巴尔内特似乎叫他尝尽了酸甜苦辣!”

“是的,我听说过……金牙人的故事,贝舒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那么,是贝舒负责保卫你的金刚钻吗?”

“是的,他去外地出差十来天。但是,他用重金聘来三个退职警探,金刚般的壮汉替我把守门口。”

德内里斯指出:

“你应该聘用一个团队的人,因为这不够对付某些狡猾的阴谋……”

雷吉娜离开化妆室,在三个侦探的簇拥下,经过大厅,进入后台。因为她是排在十一号,在十号选手下来后,还有短暂的间隙,她上场前要庄严地等一会儿。全场鸦雀无声。观众在座位上安坐不动。忽然,响起一阵巨大的欢呼声:雷吉娜款款前行。

在这理想的美丽与极度的雅致的结合之中,有一种魅力使人们激动。在令人赞美的雷吉娜-奥布里同她华贵讲究的衣服之间,存在着和谐,观众在弄清其原因之前已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珠宝的光辉尤其引人注目。在裙子的上面,一件由银线织锦的紧身短上衣,在腰间由一条缀满宝石的带子束住,一件几乎全部由金刚钻制成的背心紧裹着酥胸。金刚钻使人眼花镜乱,闪烁的光芒交相辉映,围绕着胸部形成一道绚丽多彩、轻微抖动的淡淡的闪光。

“见鬼!”范霍本说道,“这比我所想的还要漂亮,这些绝妙的宝石!这母狗穿戴得多好看!她有高贵的血统吗?简直就是一位皇后呀!”

他发出古怪的冷笑。

“德内里斯,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雷吉娜戴上全部金刚钻吗?好吧,首先是为了在她同意我求婚的这一天,送份礼物给她……她当然向我伸出左手(他笑了),其次,因为这使我能够赠给她一个仪仗队,得知一点她的所作所为。这不是因为我害怕她有别的情人……但我是那种留心……的人!”

他拍着同伴的肩膀,样子是暗示他说:“你呀,小兄弟,别冒险啦。”德内里斯叫他放心。

“在我这方面,范霍本,你大可放心。我从来不去追朋友的妻子或者女朋友。”

范霍本做了一个鬼脸。让-德内里斯对他说话,就像平时谈话一样,语气中略带奚落,在这场合就包含侮辱的意味。他决心弄个明白,便俯身跟德内里斯说话。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把我看作朋友?”

德内里斯也照样抓着范霍本的胳膊。

“你住嘴……”

“嗯?什么?你的样子……”

“你住嘴。”

“怎么啦?”

“出现了异常情况。”

“在哪里?”

“在后台。”

“关于什么?”

“与你的金刚钻有关。”

范霍本从座位上跳起来。

“怎么?”

“你听吧。”

范霍本细心地听。

“我什么也听不见。”

“也许我弄错了,”德内里斯承认道。“然而我曾经觉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剧院正厅前座前几排的观众,包厢前排的观众,全都骚动起来,大家观望着,好像在后台深处出现了那曾引起德内里斯注意的某种事情。有的人甚至惊恐地站了起来。两个穿燕尾服的先生跑过舞台。忽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一个布景工十分慌乱地嚎叫道:

“救火!救火!”

一道亮光从舞台右边射出来。一点烟雾在旋转。舞台上所有的哑角和布景工全都奔向同一方向。其中有一个男人也冲过去,他从右边突然出现,伸直双臂举着一件毛皮大衣,大衣遮掩着他的脸,他也像布景工一样高声喊道:

“救火!救火!”

雷吉斯立即想走开;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跪在地上,十分虚弱。那个男人把她裹在大衣里,把她背在肩上,赶紧混在逃跑的人群里往外溜走。

在那个人还没有行动之前,或许在那个人尚未出现的时候,让-德内里斯已经站立在他的包厢边缘,居高临下大声对接下惊慌失措的人们喊话:

“大家不要动!这是蓄意纵火!”

他又指着劫持雷吉娜的那个家伙,喊道:

“抓住他!抓住他!”

已经太迟了,事故没有被人注意到。在观众席里,人们安静下来了。但是,舞台上还是一片混乱,在嘈杂声中,根本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德内里斯跳了下来,穿过剧场后座与前座,毫不费力地攀上舞台,他跟着惶恐不安的人们,一直来到演员出人口,即朝着奥斯曼林荫大道的门口。但是,到哪里去找?询问谁才能找到雷吉娜-奥布里?

他向人打听。谁也没有见到。在一片慌乱之中,各人只想到自己,因此劫持者就能够轻而易举、不被人注意地抢走雷吉娜-奥布里,飞快地跑过走廊与楼梯,然后溜走。

他发现肥胖的范霍本,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流汗,面颊上涂的胭脂已被汗水冲得不成样子,便对他说道:

“她不见了!多亏了你那些绝妙的金刚钻……那个家伙把她扔进前来接应的一辆小汽车里了。”

范霍本从口袋里拔出了一支手枪。德内里斯赶紧拧他的手腕。

“你不会自杀吧,嗯?”

“绝对不会!”范霍本说道,“但是要杀死他。”

“哪个他?”

“那个强盗。一定会找到他的!应该找到他。我要用尽一切办法!”

他显得神经失常,像个陀螺一样,在哈哈大笑的人群中旋转着。

“我的金刚钻呀!我不任人摆布!他们没有权利!……国家要负责任……”

德内里斯没有弄错。那个家伙把昏过去的雷吉娜背在肩膀上,盖着毛皮大衣,穿过奥斯曼林荫大道,朝着莫加多尔街走去。一辆小汽车停在那里。他走到小汽车跟前,车门就打开了,一个头上盖着厚厚的花边面罩的女人,伸出双臂。那个家伙把雷吉娜递给她,说道:

“行动成功了……真是一个奇迹!”

接着,他关好汽车门,到前排的座位上坐下,把车开走了。

那由恐怖造成的麻痹状态,在女演员身上持续的时间不长。当她一感到已经远离火灾,或者她想象中的火灾,就苏醒过来,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感谢那个或者那些救了她的性命的人。但是她立刻感觉到头被某件东西裹住了,使她不能自由地呼吸与观看,她憋得发慌。

“这是怎么回事?”她喃喃地说道。

一个很低的声音,好似女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

“不许动。如果你叫救命,那活该你倒霉,姑娘。”

雷吉娜感到肩膀疼痛得很厉害,就叫喊起来。

“这没什么,”那个女人说道。“那只是刀尖……要不要我往下按?”

雷吉娜不再动了。然而,她的思路有条理了。形势现出它真实的一面。她回想起隐约可见的火焰与开始着火的情形,她重复想着同一件事:

“我被劫持了……被一个利用人们恐慌的机会的男人劫持了……他在一个女同谋的协助下绑架了我。”

她轻轻地摸索,用那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去摸。背心上的金刚钻还在,大概还完整无缺吧。

小汽车飞速奔驰。雷吉娜处在黑暗之中,根本没有想过要猜测小汽车所经过的路线。她觉得小汽车经常拐弯,而且是急拐弯,大概是为了摆脱可能的追踪,也为了不让走过的路线被她认出来。

不管怎样,小汽车没有在任何入市税征收处前停下,这证明他们没有走出巴黎。而且,沿街的电灯间隔很近,相继而来,把强光射进车内,连她都能觉察到。

那个女人稍稍放松了压迫,毛皮大衣略微张开了一点,因此雷吉娜可以看见在毛皮大衣周围的那只手的两个手指,其中的一个手指,即食指上戴着一只戒指,三粒精致的小珍珠在戒指上排列成三角形。

也许走了二十分钟吧,小汽车减速,停了下来。那个男人从座位上跳出来。一道大门的两扇门先后沉重地打开了。他们进入像个内院的地方。

那个女人尽可能不让雷吉娜看见东西,在男同谋的帮助下,把雷吉娜弄下车来。

他们登上六级石阶。然后他们穿过一个铺着石板的门厅,又上了二十五级楼梯,上面覆盖着地毯,边上有旧式扶手,这楼梯通向二楼的一个房问。

轮到那个男人跟她说话,也是附在耳朵边低声说道:

“您到了。我不喜欢粗鲁行事,如果您把缀满金刚钻的紧身短上衣给我的话,您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您同意吗?”

“不。”雷吉娜急忙反对道。

“我们很容易从您那里把它拿过来的,刚才在汽车里我们本来就可以拿到。”

“不,不,”她说道,带着狂热的过度激奋,“不要拿走这件紧身短上衣……不……”

那家伙说道:

“为了得到它,我不顾一切危险。我现在就要得到它。不要反抗。”

女演员用尽全力顶住。但是,他挨近她,低声说道:

“要我亲自动手吗?”

雷吉娜感到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抓住了她的背心,摩擦着她双肩的肌肉。这时,她惊慌失措。

“别碰我!我不许你碰……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我全都同意……但是,你不要碰我!”

他后退了一点,仍然站在她的后面。毛皮大衣顺着雷吉娜的身体往下滑,她认出那是她的毛皮大衣。她坐下来,筋疲力尽。她现在可以看见她所在的房间,她看见用花边披巾盖着头的女人开始解开缀着金刚钻的背心和银线织锦的紧身短上衣的搭扣,那女人穿着一件镶着黑金丝绒边饰的深紫红色衣服。

这个房间,被电灯光照得很亮,是个面积很大的客厅,摆着蓝丝绸蒙面的圈椅和靠背椅,高挂着壁毯。半边靠墙的蜗形脚桌子,精美的白色细木护壁板,都是纯粹路易十六式的。宽大的壁炉上方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两个镀金青铜杯和一个带绿色大理石小柱的座钟,放在壁炉板上作为装饰品。墙壁上有四个壁灯,天花板上吊着一个由成千块加工过的小水晶构成的枝形吊灯。

雷吉娜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些细节。那个女人夺走了紧身短上衣和背心,只给她留下饰有银箔片的露出双臂和双肩的紧身连衣裙。雷吉娜也记住了由各种木片交叉相拼而成的地板,她注意到用桃花心木做凳脚的一张凳子。

完了。灯光突然熄灭。在黑暗中,她听见有人对她说道:

“太好了。你是懂道理的。我们就要送你回去。接住,我把你的毛皮大衣留给你。”

他们在她的头上蒙了一块轻薄的织物,像是那个女人用过的花边面罩。然后,她被带到小汽车里坐下,又开始了旅行,仍然是突然急拐弯。

“我们到了,”那个男人打开汽车门,要她下车,低声说道。“就像你看到的那样,这并不严重,你回来了,连皮都没有划破。但是,如果要我给你一个建议的话,那就是不要把你可以看到或猜到的透露半个字。你的金刚钻被人偷走了。只有这一点。忘掉其余的事情。我向你表示敬意。”

小汽车迅速地开走了。雷吉娜取下面罩,认出这是特罗卡德罗广场。尽管离她的公寓房是那么近(她住在亨利-马尔丹大街街口),她仍然要付出非常大的努力才能够回家。她双腿发软站不稳,心脏卜卜直跳使她难受,她觉得自己头晕目眩,随时都会像个重物似地瘫倒在地上。正当她筋疲力尽的时候,发觉有个人迎着她跑过来,她让自己倒在让-德内里斯的怀里。他扶她坐在僻静的大街边的一张长凳上。

“我正等着您呢,”他说道,态度十分温和,“我肯定,那些人等到把金刚钻偷到手,就会把您送回您家附近的地方。他们是怎样看守您的?那太危险。您好好休息一下……而且别再哭了。”

她抽抽噎噎地哭着,精神完全放松下来,突然对这个不甚了解的男人充满了信任。

“我曾那么害怕,”她说道,“……我现在还害怕……而且那些金刚钻……”

不久,他送她回家,带她上电梯,陪她进屋。

他们见到刚从歌剧院回来、惊魂未安的侍女与其他仆人。随后,范霍本冲了进来,双眼瞪得大大的。

“我的金刚钻!你带回来了吗?嗯,雷吉娜!……你誓死不肯交出我的金刚钻吧?……”

他看到贵重的背心和紧身短上衣被人夺去了,就发起狂来。让-德内里斯命令他道:

“你住嘴……你明明看见女士需要休息。”

“我的金刚钻呀!它们不见了……啊!如果贝舒在就好了!我的金刚钻呀!”

“我会还给你的。你让我们安静点吧。”

雷吉娜躺在沙发上,浑身痉挛,不断呻吟。德内里斯开始吻她的前额和头发,有条不紊地轻吻。

“这真是不可思议!”范霍本气急败坏,叫嚷道,“你们在做什么?”

“你别管,你别管,”让-德内里斯说道。“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小小的按摩更能恢复她体力的了。神经系统保持平衡,血液流动通畅,一种有益的暖流在血管里循环。这就好像催眠术者的诱导动作(发出磁力)。”

当着狂怒的范霍本的面,他继续做这令人愉快的工作,雷吉娜逐渐恢复健康,似乎得意地赞同这巧妙的治疗。

二、女模特儿阿尔莱特

一个星期以后的一天傍晚,著名时装师切尔尼茨的主顾们离开蒙塔博尔街宽敞的店堂,阿尔莱特-马佐尔和伙伴们在模特儿专用室内,由于展示时装样板的时间不多,就投入自己喜爱的活动中去:用纸牌算命,玩“伯洛特”①和吃巧克力。

①一种纸牌游戏——译注

“阿尔莱特,”一位女同事喊道,“纸牌显然预告你命中只有冒险、幸福与财产。”

“纸牌预告得一点不假,”另一个女同事说道,“阿尔莱特的好运气,从歌剧院模特儿大奖赛那个晚上起,就已经开始了。她得了头奖!”

阿尔莱特宣称:

“我不配得这个奖。雷吉娜-奥布里就比我强。”

“你瞎说!很多人投你的票。”

“人们都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事。那场火灾使四分之三的观众离开了剧场。这次投票不应算数。”

“显然,你总是准备给别人让路,阿尔莱特。尽管雷吉娜-奥布里要发怒!”

“怎么!完全不对。她来看过我,而且我向你保证,她由衷地拥抱了我。”

“她勉强拥抱你吧。”

“她为什么要眼红呢?她是那么漂亮!”

一个裁缝女艺徒刚刚拿来一份晚报,阿尔莱特打开报纸来看,说道:

“啊!瞧,报上谈到调查的情况:《金刚钻被盗》……”

“你就念给我们听吧,阿尔莱特。”

“好的。”

“歌剧院的神秘事件仍处于调查阶段。最能够为检察院和警察局一致同意的假设是,大家面对的是一宗有预谋的企图偷窃雷吉娜-奥布里的金刚钻的案件。尚不清楚劫持漂亮的女演员的那个男人的体貌特征,甚至连大概的资料也没有,因为他遮盖着面部。人们假定,是这个人装扮成送货的伙计,带着巨大的花束,进入歌剧院,把花束放在门边。侍女回忆说她隐约见过作案者,并说那人穿着浅色呢高帮鞋。那些花束大概是假的,并且涂了特制的易燃物,很容易点燃它。他只要利用最初起火时必然引起的恐慌就行,就像他所预料的,趁机从侍女的胳膊上抢走那件毛皮大衣,就开始执行他的计划。案情还不能谈得更详细,因为雷吉娜-奥布里虽然已被讯问过好几次,她仍然不能确切说明小汽车驶经的路线,说出她对劫持者及其女同谋的印象。她只是谈了某些次要的细节,描述她被抢走珍贵的背心的那个公馆的情形。”

“单独一人跟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在那所房子里,真叫我害怕!”一个姑娘讲道,“阿尔莱特,你呢?”

“我也一样害怕。但是我会奋力搏斗……我当场就有勇气。除非我昏过去了。”

“但是,那个家伙,你在歌剧院里看见他经过吗?”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看见一个人影扶着另一个人影,我甚至没有想一想那是什么。我刚好来得及摆脱困境。想想看!失火了!”

“那么,你什么也没有注意到?……”

“不。我注意到范霍本先生的头,在后台。”

“你是认识他的了?”

“不认识,但是他嚎叫着:‘我的金刚钻!值一千万法郎的金刚钻!真可怕!多么大的灾难!’他双脚轮流跳起,好像地板烫他的脚似的。大家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站起身来,快乐地蹦跳着,就像范霍本一样。她穿着很简朴的连衣裙——一条黑色哗叽连衣裙,刚好紧贴她的腰身——跟她在歌剧院所穿的华丽的连衣裙一样,显现出她美丽的曲线。她身材苗条匀称,让人认为她是世间最完美的尤物。娇嫩俊秀的脸蛋,细腻无油的皮肤,一头波浪式的漂亮金黄色头发。

“跳舞吧,阿尔莱特,既然你站着,就跳舞吧!”

她不会跳舞。但是她摆着姿势,前后左右走着步子,就像在展示时装时最随心所欲的表演。这优雅有趣的场面,她的女伴们一点也不感到厌烦。她们都欣赏她,都认为阿尔莱特是个特殊的女人,注定是要享受荣华富贵的。

“好极了!阿尔莱特,”她们叫喊道,“你真迷人。”

“你是姐妹们中间最出色的人,多亏了你,我们有三个人将到蓝色海岸去参加时装表演。”

她在她们对面坐下,由于充满活力而脸色红润,眼睛闪闪发光,她对她们讲话,半吐衷曲的语气中,包含着一点微笑的豪情、忧伤与讽刺:

“我并不比你们好,不如伊莱娜灵活,不如夏尔洛特严肃,不如朱利亚诚实。我跟你们一样,也有情人……他们向我要求的,超过我想给他们的……但是我给他们的,还是比我想给他们的多。我知道,有朝一日,这样是没有好下场的。你们要我怎么办呢?人们几乎不会娶我们。人们看见我们穿着太漂亮的连衣裙就害怕了。”

“你有什么好害怕的?”一个姑娘问道。“纸牌预告说你会发财的。”

“通过什么办法?嫁给有钱的老先生?绝对不。然而,我要达到目的。”

“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这一切都在我的脑袋里旋转。我想要爱情,我也想要金钱。”

“同时都想要?好家伙!要来有什么用?”

“要爱情是为了幸福。”

“那么,要金钱呢?”

“我不太知道。我有许多梦想与抱负,我已经常常跟你们讲过。我希望自己很富有……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别人……更确切地说……是为了你们,我的姐妹们……我希望……”

“你继续说吧,阿尔莱特。”

她更加低声地微笑着说道:

“这是荒谬的……孩子气的想法。我希望有很多的钱,那不是属于我的,但是我可以支配。比如说,成为两合公司的无限责任股东,当女老板,领导一个大时装公司,那里有新的组织形式,有许多福利……尤其是给女工发嫁妆费……为了你们每一位都能够有美满的婚姻。”

她优雅地嘲笑自己荒谬的梦想。听她讲话的人全都神情严肃。其中一位姑娘还在抹眼泪。

她接着说道:

“是的,出嫁妆,给现金的真正的嫁妆……我受的教育不多……我甚至没有得到文凭……但是,我仍然要把我的想法写出来,在这个介绍中有具体数字,也有拼写错误。二十岁的时候,女工就有自己的嫁妆……然后有给第一孩子的襁褓衣物用具……然后……”

“阿尔莱特,听电话!”

工场的女主任打开办公室的门,呼唤阿尔莱特。

她站起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十分焦虑。

“妈妈病了。”她低语道。

大家知道,在切尔尼茨时装公司,女职工的家人去世或者生病,公司才通知她去听电话。大家知道阿尔莱特很爱她的母亲。她是个私生女,有两个姐姐,以前也是模特儿,跟男人私奔到国外去了。

在一片寂静中,她几乎不敢往前走。

“快点来呀。”女主任催促道。

电话在隔壁房间,姑娘们紧紧挨着半开的房门,听见她们的同事有气无力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

“妈妈病了,是吗?是心脏病吗?但是,你是谁呀?……是您,卢万太太吗?……我都听不出您的声音了……那么,是个男医生?您说的是谁呀?布里库大夫,蒙塔博尔街,三号乙?……已经通知他了吗?要我跟他一起来吗?好的,我就去。”

阿尔莱特一言不发,浑身颤抖,从一个壁柜里拿起她的帽子就走了。她的同伴们急忙向窗户奔去,借助街灯的灯光,看见她一边跑一边看门牌号码。到了街的尽头,她大概在左边三号乙门前停下。那里有一辆小汽车,在人行道上,有位先生站在车旁,人们只隐约看见他的身影和浅色高帮鞋。他脱下帽子,跟她讲话。她上了小汽车。那位先生也上了车。小汽车从街的另一头开走了。

“真奇怪,”一个模特儿说道,“我每天都从那前面经过。我从来没看见哪所房子门前挂着医生的招牌。布里库大夫,三号乙,你知道吗?”

“不知道。那块铜招牌也许挂在大车门那里吧。”

“不管怎样,”女主任建议道,“我们可以查一查电话号码簿……全巴黎的头面人物……”

大家连忙到隔壁房间,用发热的手抓住放在一个搁板上的两本电话簿,急切地翻阅起来。

“如果说有位布里库大夫住在三号乙,或者那里某个其他医生,这上面却没有电话。”一个姑娘说道。

“在巴黎名人部分里,没有布里库大夫,在蒙塔博尔街没有,别处也没有。”

于是,出现了骚动与担忧。每个人都在发表自己的看法。事情似乎有点可疑。女主任认为应该告诉切尔尼茨。他马上赶来了。这是一个年轻人,脸色灰白,缺乏风度,穿得像个搬运夫。他力求做到泰然自若,总是即刻说出他为适合当时情况而要采取的具体行动。

“根本不需要考虑,”他说道,“直截了当行动,绝不说多余的一个字。”

他冷淡地摘下话筒,拨了一个电话号码。接通了之后,他说道:

“喂,……是雷吉娜-奥布里女士家吗?……请您告诉雷吉娜-奥布里女士,切尔尼茨,时装师切尔尼茨,想跟她讲话。好的。”

他等候回话,接着又说道:

“是的,女士,我是切尔尼茨,时装师切尔尼茨。尽管我不能荣幸地把您算作我的主顾,我想,在目前的情形下,我应该找您。事情是这样的,我聘请的一个当模特儿的姑娘……喂?是的,关于阿尔莱特-马佐尔……您真是太好了,但是,就我来说,我要告诉您,我投了您一票……那天晚上,您的连衣裙……但是,请允许我直截了当地说吧。完全有理由相信,阿尔莱特-马佐尔刚刚被人劫持,大概是被那个劫持过您的同一男人所劫持。因此,我想,您和向您提建议的人,都有兴趣知道这件事……喂,您在等待警探队长贝舒?好极了……是这样,女士,我这就给您带来一切有用的说明。”

时装师切尔尼茨放下话筒,一边往外走,一边总结道:

“只能这样做,而不能做别的事了。”

阿尔莱特-马佐尔的经历跟雷吉娜-奥布里的经历差不多完全一样。小汽车里还有一个女人。那个所谓的大夫介绍道:

“布里库太太。”

她戴着一个厚厚的面罩。而且当时已经天黑,阿尔莱特只想着她的母亲。她立即询问医生,却没有看他一眼。他用嘶哑的嗓音说道,他的一个病家,卢万太太打来电话,要他马上给她的一个女邻居看病,并且顺便把病人的女儿接回家。他不知道更多的情况。

小汽车顺着里沃利街,向协和广场驶去。在穿过这个广场的时候,那个女人用一条被单罩住阿尔莱特,在她的脖颈处勒紧,并用一把匕首抵住她的肩膀。

阿尔莱特拼命挣扎,但是在她的恐惧之中夹杂着喜悦,因为她想,说她母亲病了,只是个吸引她的借口,劫持她大概另有原因。因此她终于保持安静。她倾听与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雷吉娜发现的情况,轮到阿尔莱特来验证了。小汽车同样在巴黎市的范围内飞速奔驰。同样突然急拐弯。如果她根本看不见女看守的那只手,那么她隐约看到女看守的一只很尖的皮鞋。

她也能够听见两个同谋很低声交谈中的某些话,显然他们断定她不可能听见。然而她听清楚了完整的一句话:

“你错了,”那个女人说道,“你错了……既然你坚持要,你本该等几个星期……歌剧院的那件事以后,这为时过早。”

这句话对于姑娘来说意思是清楚的:雷吉娜-奥布里向司法部门揭发的那一男一女,又劫持了她。这个假的布里库大夫正是在歌剧院纵火的人。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袭击她呢?她一无所有,既没有金刚钻背心,又没有任何首饰令贪婪的人垂涎。这个发现终于使她放心了。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担心,等到强盗发现抓错了人的时候,她就能够被释放。

沉重的门扇打开时响起了隆隆巨响。阿尔莱特回想着雷吉娜的经历,猜测自己进入一个铺了石板的院子。他们让她下一个台阶。她边走边数,共有六级踏步。随后,是一个门厅的铺地石板。

这时,她已经恢复平静,感到充满力气,就不能抵挡自己本性的呼唤,莽撞地行动起来,这对于她说是非常不谨慎的。当那个坏男人推开门厅的门时,他的女同谋在一块石板上滑倒了,霎时间,松开了抓着阿尔莱特肩膀的手。阿尔莱特不假思索,掀掉罩在她头上的那块布,向前猛冲,飞快地上了楼梯,穿过一个前厅,进入一个客厅,果断地关上客厅的门,以防万一。

一盏电灯,罩着一个厚灯罩,射出一道圆形的亮光,勉强照亮房间的一部分。怎么办?从哪里逃出去?她试图打开房间深处两个窗户中的一个,却打不开。现在,她害怕了,明白那对男女如果从客厅检查起,那就已经快到来这里了,他们随时都会向她扑过来。

事实上,她已听见房门开启与关上的嘈杂声。无论如何,她都要躲起来。她爬上一把靠墙的扶手椅的椅背,轻易地登上一个大壁炉的大理石台面,沿着大镜子到了壁炉的另一端。那里竖立着一个高书柜,她大胆地把脚放进一个育铜杯子里,成功地抓住书柜的突出花饰,然后攀到书柜顶上,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样做的。当那两个同谋窜进房子时,阿尔莱特已平躺在书柜顶上,有一半身子被突出花饰遮住了。

他们只要抬眼望上面,就能发现她的身影,但是他们没有那样做。他们在客厅的下部搜索,检查长沙发和扶手椅底下,翻着窗帘后面。阿尔莱特在对面的大镜子里可以看清楚他们的影子。但是,他们的脸却看不清,他们的谈话几乎听不见,因为他们的声音很低,又不响亮。

“她不在这里。”那个男人最后说道。

“也许她从花园那边跳下去了?”那女人说道。

“不可能。两个窗户都封死了。”

“凹室呢?”

在客厅左边,壁炉和一个窗户之间,有一个小壁凹,用来做放床的凹室,从前跟客厅相连,由一块活动的隔板隔开。那个男人拉开隔板。

“没有人。”

“怎么?!”

“怎么,我也不知道,这可糟了。”

“为什么?”

“如果她逃脱了呢?”

“她怎么逃脱的?”

“她确实是逃脱了。啊!那只母狗,要是我抓住她,活该她倒霉!”

在熄灭了电灯之后,他们出了客厅。

壁炉台面上放的座钟敲响了七点钟,如白鹭低声鸣唱,那钟虽然过时,却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阿尔莱特也听见打八点,九点和十点。她没有动,她不敢动。那个男人的恐吓迫使她编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只是在午夜以后,她心情更加平静,感到必须行动,就从那个隐藏处下来了。青铜杯子翻倒了,掉到镶木地板上,发出撞击声,把姑娘吓坏了,忧心忡忡地摇晃着。然而,没有人进来。她把青铜杯子放回原处。

一股强光从外面射进来。阿尔莱特走近窗户,她看见在明亮的月光下,一个花园连着一个草坪,草坪四周长着灌木。这一次,她终于设法打开了窗子。

她俯身张望,这面墙附近的地势比较高,从窗口到地面不足一层楼高。她毫不迟疑,跨过阳台,任由自己往下坠落到砾石上,一点也没有受伤。

她等到一团云遮住月亮时,迅速穿过一片空地,来到灌木丛的阴影里。她弯着腰沿着那行灌木丛往前走,到达一堵高墙底下。那墙被月光照着,又太高以致她不能想象能翻越过去。墙的右边有座独立小屋,好像没有住人。百叶窗全都关闭着。她轻轻地走近小屋,还没走到小屋那里,就发现那墙上有道门,上了插销,一把大钥匙插在锁孔里。她拔去门插销,转动钥匙,再抽出钥匙。

她正好来得及开门,跳到街上。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一个影子跑过来追她。

那条街僻静无人,她大概往前跑了五十步远,又回头一看,看出那个影子快要追上来了。恐惧使她振作起来,她不顾心跳加快,气喘吁吁,也不顾两腿发软,只觉得有个信念在激励着她:谁也追不上她。

这个感觉是短暂的。她突然没有力气了,双膝发软,就要跌倒。那时,她正跑入一条非常热闹的街,街上人来人往。来了一辆出租小汽车。当她把地址告诉了司机、坐进车里,她从后面的车窗里看见,敌人钻进了另一辆小汽车,那车也马上开了。

经过一些街道……又经过一些街道……那人还在跟踪她吗?阿尔莱特一无所知,也不试图去弄清。车子突然从街道里出来,进入一个小广场,小汽车接二连三地停在那里。她敲敲窗玻璃。

“停车,司机。这里是二十法郎,请继续开快车,把那个发狂追赶我的人引开。”

她跳上另一辆出租小汽车,又把地址告诉新司机。

“去蒙马特尔,韦尔德雷尔街五十五号。”

她摆脱了危险,但是疲倦得昏倒了。

她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小房间的长沙发上,旁边跪着一位她不认识的先生。她的母亲,关切而又不安,焦虑地看着她。阿尔莱特试着对她微笑,那位先生对她母亲说道:

“还不要问她吧,太太。不,小姐,不要说话。首先请听我说。是您的老板,切尔尼茨通知雷吉娜-奥布里,您在跟她同样的情况下被劫持。不久,警方也接到报警。雷吉娜愿意把我算作是她的朋友,后来她把事件告诉我,我就来到这里。您的母亲和我在外面,房子前面,整整守候了一夜。我很希望那些人会像释放雷吉娜-奥布里那样释放您。我问过那位司机:是从哪里载您来的?他回答道:‘是从胜利广场。’没有得到别的情况。不,不要焦躁不安,您明天再给我们讲所发生的一切吧。”

姑娘呻吟着,由于发烧和回想起如恶梦般折磨着她的情景,十分激动。她闭上眼睛,低声说道:

“有人在上楼梯。”

的确,有人按门铃。两个男人的声音在回响,其中一个人大声说道:

“范霍本,太太。我是范霍本,拥有金刚钻紧身短上衣的那个范霍本。当我得知您的女儿被劫持,我就同刚刚出差回来的警探队长贝舒开始寻找。我们跑遍了市内的警察分局,现在来到这里。看门女人告诉我们,阿尔莱特-马佐尔已经回家了,贝舒和我就马上来询问她。”

“但是,先生……”

“这是非常重要的,太太。这个案件跟我的金刚钻被盗案件有关联。这是同一伙强盗干的……不应该耽搁一分钟……”

他不等得到允许,就进了小房间,贝舒警探队长也跟着进去。展现在他面前的情景似乎使他非常震惊。他的朋友让-德内里斯跪在一个长沙发前,就在躺在那里的一个姑娘旁边,吻着她的前额、眼皮和两颊,动作轻柔,专心致志,一本正经。

范霍本结结巴巴地说道:

“德内里斯,你!……你!……你在那里搞什么名堂?”

德内里斯伸直胳膊,阻止他说话。

“嘘!别吵吵嚷嚷的……我在使姑娘平静……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效。你看她是多么放松……”

“但是……”

“明天……明天再说……到雷吉娜-奥布里家碰头。从现在起到那时候止,要让病人好好休息……我们不要打扰她……明天早上见……”

范霍本不知所措。阿尔莱特-马佐尔的母亲根本不知道劫持事件。但是,在他们旁边,有个人越过他们,一副愚蠢、惊愕的样子,那正是警探队长贝舒。

警探队长贝舒,是个苍白瘦小的男人,追求雅致,两只胳膊异常粗壮,圆睁双目注视着德内里斯,好像他正面对着可怕的鬼魂显灵。他似乎认识德内里斯,又似乎不认识他。贝舒好像在这年轻、微笑的面具下面,寻找是否有另一副面孔,那对于贝舒他来说,就是魔鬼本身的面孔。

范霍本介绍道:

“警探队长贝舒……让-德内里斯先生……但是,贝舒,你好像认识德内里斯吧?”

贝舒很想说话。他很想提问。可是,他不能那样做。他始终睁圆眼睛察看着这个冷静的人继续实施他那古怪的治疗方法。

三、绅士侦探德内里斯

打算开的碰头会于下午两点钟在雷吉娜-奥布里的小客厅里举行。范霍本一来到就发现德内里斯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跟漂亮的女演员和阿尔莱特-马佐尔开着玩笑。他们三个人好像很开心。他看见阿尔莱特-马佐尔尽管有点疲倦,可是无忧无虑、兴高采烈,简直看不出她头一天晚上度过了惶惶不安的艰难时刻。阿尔莱特的目光一直不离开德内里斯,像雷吉娜那样赞同他所讲的一切,还笑他讲话时有趣的样子。

范霍本因为失去了金刚钻感到万分痛苦,觉得生活就是悲剧,于是狂怒地喊道:

“唉呀!你们觉得这形势如此好笑吗?你们三个人?”

“毫无疑问,”德内里斯说道,“这形势毫不可怕。其实,一切都变好了。”

“当然!人家偷去的不是你的金刚钻。至于阿尔莱特小姐,今天所有的报纸都在讲她的奇遇。多么好的广告呀!只有我在这场灾难事件中损失惨重。”

“阿尔莱特,”雷吉娜抗议似地对阿尔莱特道,“你不要抱怨范霍本讲这种话,他没有教养,他的话没有什么价值。”

“您愿意我告诉您,谁很有教养吗,我亲爱的雷吉娜?”范霍本咕哝道。

“请说吧。”

“好的,昨天夜里,我突然发现您那可恶的德内里斯跪在阿尔莱特小姐面前,正在她身上实验十几天前曾使您苏醒的小小治疗法呢。”

“他们两个人都对我说过了。”

“嗯!怎么!您就不忌妒吗?”

“忌妒?”

“天哪!德内里斯不是在追求您吗?”

“有那个意思,我承认。”

“那么,您就同意他那么做?”

“德内里斯有一个很有效的方法,他使用那个方法,是他的义务。”

“也是他的乐趣。”

“对他来说真是太好了。”

范霍本无可奈何。

“啊!这个德内里斯,他是多么走运呀!他对您为所欲为……而且对所有的女人也如此。”

“对所有的男人也一样,范霍本。如果你憎恨他,你也得忍着,因为你只能指望他替你找回金刚钻。”

“是的,但是我已下定决心,不要他帮忙,既然警探队长贝舒为我效劳,而且……”

范霍本没有讲完他的话。他回过头去,发现贝舒队长已在房门口了。

“那么您来了,队长?”

“来了一会儿了,”贝舒说道,向雷吉娜-奥布里鞠躬致意。房门是半开着的。

“你听见了我讲的话吗?”

“听见了。”

“你对我的决定怎么看?”

贝舒队长仍然沉着脸,有某种斗气的架势。他就像前一天那样盯着德内里斯看,接着毫不含糊、用力地说道:

“范霍本先生,尽管在我出差的时候把您的金刚钻失窃案交给我的一个同事去办,我无疑要参加以后的调查,我已接到命令,到阿尔莱特-马佐尔小姐住所作调查。但是我应该清清楚楚地通知您,我无论如何不接受跟您的任何朋友进行公开或者隐蔽的合作。”

“这是清楚的,”让-德内里斯笑着说道。

“很清楚。”

德内里斯十分镇静,却不掩饰他的惊讶。

“哎呀,贝舒先生,人们确实会认为我对您不友好。”

“我承认,”贝舒粗暴地回答道。

他走近德内里斯,面对面地说道:

“你能肯定,先生,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吗?”

“不,见过一次,在二十三年以前,在香榭丽舍广场。大家在一起玩滚铁环,我用脚一句,把您绊倒在地,您不原谅我,我看得出来的。我亲爱的范霍本,贝舒先生说得对,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是不可能合作的。我还给你们自由,我要开始工作了,你们可以走开。”

“让我们走开?”范霍本问道。

“天哪!我们现在是在雷吉娜-奥布里的家里。是我把你们召来的。既然大家谈不拢,那就再见了!你们走吧。”

他往长沙发上一坐,坐在两个年轻女人中间,还握着阿尔莱特-马佐尔的双手。

“我漂亮的小阿尔莱特,现在您已经恢复了,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把你的所见所闻,你的遭遇,详细地讲给我听。任何细节都很重要。”

田于阿尔莱特迟疑不决,他就对她说道:

“您别管那两位先生。只当他们不在这里,他们走了。那么,你就讲吧,小阿尔莱特。我用‘你’称呼,因为我的嘴唇已经贴着你那比金丝绒还要柔软的脸蛋移动过,这给予我作为情人的权利。”

阿尔莱特的脸都涨红了。雷吉娜笑了,催促她快讲。范霍本和贝舒想要知道并利用这场谈话,就只好像蜡人像那样,钉在地上,赖着不走了。阿尔莱特讲述了自己的全部经历,正如德内里斯所要求的,不论是她还是别人,显然都不能抗拒德内里斯这个人的要求。

他仔细地听,不说一句话。雷吉娜边听边表示赞同。

“正是这样……一个六级踏步的台阶……是的,一个铺着黑白两色石板的门厅……在二楼,正面有个客厅,里面的家具是蓝色丝绸面的。”

阿尔莱特讲完了,德内里斯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双手放在背后,然后把前额贴着窗玻璃,思考了相当长的时间。后来,他咬牙切齿地总结道:

“太难了……太难了……然而有点微光……这最初的白色微光指出隧道的出口。”

他又坐到长沙发上,对两位年轻女人说道:

“要知道,有两件奇案明显相似,手法相似,主角相同——作案的是同一对男女,无可辩驳——应该发现区别这两件奇案的不同之点,一旦有所发现,那就离得出确切的推断不远了。然而,经过千思万想,我觉得这个敏感之点在于劫持雷吉娜的动机与劫持阿尔莱特的动机不同。”

他停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这似乎跟我刚才讲的毫不相干,或者顶多是拉帕里斯的真理①,但是我向你们肯定,情形突然变得简单了。我美丽的雷吉娜,您毫无疑问是由于那些金刚钻而被劫持,诚实的范霍本痛哭丢失的金刚钻。在这方面,没有异议,我肯定贝舒先生如果在场的话,也会同意我的看法。”

①拉帕里斯(lapalice,1470——1525)法国元帅。士兵们在一首歌中歌颂他:“临死前一刻钟,他仍英勇奋战。”后来这首歌的含义发生了变化,说他太天真,徒劳无益地战斗。拉帕里斯的真理意为天真而无意义的东西——译注

贝舒先生一言不发,等待谈话继续下去,而让-德内里斯把脸转向另一个女伴。

“至于你,漂亮的阿尔莱特,脸蛋比金丝绒还要柔软,人家为什么要费力抓你呢?你的全部财产大概还装不满你的掌心,不是吗?”

脸蛋比金丝绒还要柔软的阿尔莱特,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出示她的两个空空的掌心。

“你一无所有,”他喊道,“因此,动机是盗窃的假设被排除了。我们应该考虑作案的动机,不外乎为了爱情,报仇,或者两者兼有。那涉及执行一项计划,你可以提供方便,或者成为障碍。恕我直言,阿尔莱特,请不要害羞地回答:到目前为止,你恋爱过吗?”

“我认为没有。”她说道。

“你被爱过吗?”

“我不知道。”

“然而,有人追求过你,对吧?皮埃尔和菲利普?”

她坦率地抗议道:

“不,他们的名字是奥克塔夫和雅克。”

“他们是诚实的小伙子吗,这个奥克塔夫和这个雅克?”

“是的。”

“因此不可能参与这些阴谋?”

“不可能。”

“后来呢?”

“什么后来?”

他俯身向着她,然后轻轻地、要施加深刻的影响似地低声说道:

“好好想想,阿尔莱特。问题不在于回忆你生活中明显可见的事实,那些你喜欢或者不喜欢回想的感动你的事实;问题在于回忆稍稍掠过你的意识,可以说你已经忘记了的事实。你没有发现有点特别,有点异常的事吗?”

她莞尔一笑。

“确实,没有……丝毫没有……”

“有的,有人无缘无故地劫持你,那是说不过去的。肯定是有所图谋的,某些事情跟你有牵连,而你不知道……好好想想。”

阿尔莱特用尽全力思索。她动脑筋从记忆中搜索他所要求的已沉睡的细小回忆,而让-德内里斯进一步指出:

“你感觉过曾有某种东西出现,暗中在你周围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吗?你有过因不安而微微颤抖,就像接触一种神秘东西的感觉吗?我跟你说的不是实在的危险,而是模糊的威胁,你对自己说:‘瞧……有什么东西?……发生了什么事?……将有什么事发生?’”

阿尔莱特的脸部轻轻地抽动。她的眼睛好像注视着一个点。德内里斯喊道:

“成功了!我们找到了。啊!贝舒和范霍本不在这里,那就太遗憾……解释给我听吧。漂亮的阿尔莱特。”

她带着沉思的神态,说道:

“有一天,一位先生……”

让-德内里斯把她从长沙发上拉起来,这个开场白激起他的热情,他开始跟她一起跳起舞来。

“好,问题就在这里!这个开始就像一个童话!有一天……天哪,你是多么妩媚动人,脸蛋柔软的阿尔莱特!你的那位先生怎么样了?”

她又坐下来,缓慢地继续讲道: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一天下午有很多人来观看为做善事举办的连衣裙展示会,那位先生和他的妹妹也来了。我起初没有认出他来。但是一个同事对我说道:‘你知道,阿尔莱特,你征服了一个人,一个出色的人,十分潇洒,他正贪婪地盯着你看。按照女主任的说法,那是个关心慈善事业人。这来得正是时候,阿尔莱特,你正在募捐呢。’”

“你在募捐?”德内里斯打断她的话。

“是我的同事在捉弄我,”她说道,“因为我想为我们公司的工场建立一个援助基金,提供嫁妆的基金,总之只是梦想。一小时以后,我发觉一位绅士在出口处等我,他跟着我走,我想我也许能够劝诱他出钱。但是,他只是跟我走到乘车的地铁站就停了下来。第二天,同样的一套,以后几天都一样。我大失所望,因为一个星期以后,他再也不来了。几天以后,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

阿尔莱特压低了声音。

“是这样的,有时我在家里吃完晚饭,做完家务,就离开家,去看一位住在蒙马特尔高地的女朋友。要经过一条相当黑暗的胡同才能到那里,以前到十一点整我回家时,在那里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人。然而这之后,我连续三次发现那里的一个大车门洞里有个男人的影子。那男人两次都没有动。但是,第三次,他从躲藏处走出来,企图拦住我的去路。我大喊一声,就开始逃跑。那个人也不追赶。从此以后,我就避开那条胡同走了。我讲完了。”

她默不作声。她讲的故事似乎不能引起贝舒和范霍本的兴趣。可是,德内里斯问道:

“你为什么向我们讲述这两个小奇遇?你认为两者之间有联系吗?”

“是的。”

“什么联系?”

“我始终相信,那个窥伺我的人正是跟随我的那位先生。”

“你凭什么相信呢?”

“第三次时,我刚好来得及注意到,在蒙马特尔高地出现的那个人穿着带护腿套的鞋或者浅色高帮鞋。”

“就像在林荫大道出现的那位先生?”让-德内里斯急切地高声问道。

“是的。”阿尔莱特说道。

范霍本和贝舒感到惊诧。雷吉娜十分激动地询问道:

“阿尔莱特,你还记得吗?在歌剧院劫持我的人也是穿着这种高帮皮鞋的。”

“确实是……确实是……”阿尔莱特说道,“……我当时没想到。”

“劫持你的人也一样,阿尔莱特……昨天的那个人……假的布里库大夫……”

“是的,确实是……”姑娘重复道,“但是先前我没有作这种比较……只是刚才我的记忆才清楚具体了些。”

“阿尔莱特,作最后的努力吧,小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们那位先生的姓名。你认识他吗?”

“认识。”

“他叫什么名字?”

“德-梅拉马尔伯爵。”

雷吉娜和范霍本浑身战栗。让-德内里斯抑制住一个惊讶的动作。贝舒耸了耸肩膀,而范霍本惊呼道:

“这简直是发疯!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伯爵……我跟他见过!我曾有机会在慈善委员会开会时坐在他旁边。他是个完美的正人君子,我为跟他握过手而自豪。德-梅拉马尔伯爵,竟然会偷我的金刚钻!”

“但是,我完全不是指控他,”阿尔莱特目瞪口呆地说道。“我只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阿尔莱特说得对,”雷吉娜说道,“别人问她,她就回答。但是,很明显,根据大家都知道的德-梅拉马尔伯爵同跟他一起生活的妹妹的情况来看,德-梅拉马尔伯爵不可能是那个在街上窥伺你的人,也不是劫持你和我的人。”

“他穿着浅色高帮鞋吗?”让-德内里斯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是吧……有时是……”

“几乎总是。”范霍本干脆地说道。

在这个肯定之后,是一阵沉默。后来,范霍本又说道:

“在这方面有某种误会。我重复一遍,德-梅拉马尔伯爵是个完美的正人君子。”

“咱们去看看他吧,”德内里斯简短地说道。“范霍本,你不是有位朋友在警察局吗?那个名叫贝舒的先生?他会带我们进去的。”

贝舒肺都气炸了。

“你认为我们可以这样随便进到人家家里去;没有事先调查,没有控告的罪名,没有传票,我们就向他们就愚蠢的无稽之谈进行讯问吗?这是愚蠢的胡说。半小时以来,我听到的全都是愚蠢至极的废话。”

德内里斯低声抱怨道:

“真想不到我跟这个傻瓜在一起滚铁环呢!真后悔呀!”

他转身向着雷吉娜。

“亲爱的朋友,劳驾您打开电话号码簿,并代我要求跟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伯爵通话。我们可以不求贝舒先生了。”

他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雷吉娜-奥布里把电话机递给他,他说道:

“喂!是德-梅拉马尔伯爵家吗?我是德内里斯男爵……您就是德-梅拉马尔伯爵吗?先生,请原谅,打扰您了。两三个星期前,我在报上看到您刊登的一则启事,说有些物品被盗:火钳柄上的球饰,一个银烛台托盘,一个钥匙孔盖,半截拉铃蓝丝带……这些东西并不值钱,但是出于特殊原因,您珍视它们……我没有弄错,是吗?先生……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您愿意接见我,我可以就这件事向您提供有用的情报……今天,两点钟?……很好……啊!还有一句话,我可以领两位女士同来吗?她们将给您作解释……您太好了,先生,无限感谢您。”

德内里斯挂断了电话。

“如果贝舒先生在那里,他就会看见有人想进入别人家里就进去了。雷吉娜,您在电话号码簿上看见伯爵先生住在哪里呀?”

“于尔菲街十三号。”

“那么,是在圣日耳曼城厢。”

雷吉娜问道:

“那些物品现在在哪里?”

“在我手里。就在看见启事的那天我买下了,非常便宜,总共花了十三法郎五十生丁。”

“您为什么不送还给伯爵?”

“德-梅拉马尔这个姓氏使我回想起某些错综复杂的事来。我觉得十九世纪时发生过一宗德-梅拉马尔案。我没有时间去打听。但是,我们将重新调查这件事。雷吉娜、阿尔莱特,你俩在差十分两点到达波旁宫广场。碰头会到此结束。”

碰头会真的有效。德内里斯只用半小时就足以扫清道路,发现该去敲的门。一个侧影显现出来,问题更加清晰了:德-梅拉马尔伯爵在这案件中起的什么作用?

雷吉娜留阿尔莱特吃午饭。德内里斯比范霍本和贝舒迟一两分钟离开。但是,他在三楼楼梯平台处遇见了他们。贝舒突然发怒,抓住范霍本短上衣的衣领。

“不,我决不让你长时间地走在肯定导致灾难的道路上。不!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招摇撞骗者的牺牲品。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德内里斯继续往前走。

“显然,贝舒先生正提到我,他想和盘托出。”

他递上自己的名片。

“让-德内里斯男爵,航海家,”他对范霍本说道。

“说谎!”贝舒喊道,“你既不是男爵,也不是德内里斯,更不是航海家。”

“好吧,你彬彬有礼,贝舒先生。那么,我是谁呢?”

“你是吉姆-巴尔内特!吉姆-巴尔内特本人!……你徒劳无益地伪装,你徒劳无益地不穿那件旧外套、不戴假发,我从你那贵族与运动员的假面具下认出了你。正是你!你是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的巴尔内特,是跟我合作过十二次的巴尔内特,你十二次欺骗了我。我受够了,我的责任是叫大家提高警惕,范霍本先生,你不要轻信这个人!”

范霍本十分尴尬,看着让-德内里斯不慌不忙地点燃一支香烟,然后问他道:

“贝舒先生的指责是不是真的?”

德内里斯微微一笑。

“也许是……我也不太知道。我作为德内里斯男爵的一切证明文件完全合乎规定,但是我不能确定是否拥有在我最好的朋友吉姆-巴尔内特名下的合法证明文件。”

“但是,这次乘坐汽艇环球航行,是您完成的吗?”

“也许是吧。这一切在我的记忆中相当模糊。但是,那究竟对您有什么鬼用?对于您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回您的金刚钻。如果我是非常了不起的巴尔内特,就像您的那位警察所说的那样,这就是成功的最好的保证,亲爱的范霍本。”

“那正是您被偷窃的最好保证,范霍本先生,”贝舒咕哝道,“是的,他成功。是的,我们十二次共同工作,他成功地破了案,抓到了罪犯,或者找回贼赃。但是,他十二次把部分或全部贼赃中饱私囊。是的,他将发现您的金刚钻,然后他会当着您的面偷走金刚钻,而您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已经抓住您了,您已不能逃脱。您天真地以为他在为您工作,范霍本先生?他是为他自己工作呀!不论是吉姆-巴尔内特或者德内里斯,绅士或者侦探,航海家或者强盗,他都只把私利作为自己行动的指南。如果您允许他参加调查,您的金刚钻就完了,先生。”

“原来如此!不,”范霍本抗议道,气愤不已。“既然是这样的话,就到此为止。如果我找回了我的金刚钻,又让别人抢走,那么,算了!晚安!您只管您自己的事吧,德内里斯。我的事我管。”

德内里斯笑了起来。

“现在,是您的事比我的事更使我大感兴趣啊。”

“我不许您……”

“您不许我干什么?不管什么人都可以管金刚钻的事。金刚钻被盗了:我有权去寻找,就像别人一样。而且,您要我怎么办呢?整个事件使我激动。牵涉其中的女人是如此漂亮!雷吉娜,阿尔莱特!俏丽动人的女人……说实在的,亲爱的朋友,在找到您的金刚钻之前,我决不放弃!”

“而我呢,”贝舒勃然大怒,尖声刺耳地说道,“在把你关进监牢之前,我决不放弃,吉姆-巴尔内特。”

“那时,大家都会感到开心的。再见,同道们。祝你们好运。谁知道!有朝一日,咱们还会相见的。”

德内里斯嘴里叼着香烟,迈着小步,一蹦一跳地走了。

阿尔莱特和雷吉娜在波旁宫旁边宁静的小广场下了小汽车,脸色苍白。德内里斯在那里等她们。

“喂,德内里斯,”雷吉娜说道,“您不是真的认为劫持我们的男人,就是这个德-梅拉马尔伯爵吧?”

“为什么有这个想法,雷吉娜?”

“我不知道……是种预感吧。我有点害怕。阿尔莱特也跟我一样。阿尔莱特,不是吗?”

“是的,我很不安。”

“然后呢?”德内里斯说道,“万一那个人正是劫持你们两个的人,你们相信他会吃掉你们吗?”

古老的于尔菲街快到了,两旁是十八世纪的豪宅,门楣上可以见到历史上有名的姓氏:拉罗什菲尔泰公馆……乌尔姆斯公馆……全都是差不多的样子,阴沉的正面,很矮的中二楼,高大的大车门,主要的正屋位于一个铺砌得不好的院子深处。梅拉马尔公馆跟别的公馆没有什么区别。

正当德内里斯要去按门铃时,来了一辆出租汽车,从车里先后跳出范霍本和贝舒,两个人都相当窘迫,但是表面上却更加傲慢。

德内里斯愤怒地袖手旁观。

“真的,他们的脸皮真厚,这两个家伙!一小时以前,我都不配扔给狗吃,现在他们倒来对我们纠缠不休!”

他把背转向他们,接着按铃。一分钟以后,一扇大门上的一个小门被一位老人打开,这老人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长礼服,衰老驼背。德内里斯报了姓名。老管家说道:

“伯爵先生正等候先生呢。请进……”

他用手指着院子另一边,中央台阶由一个挑棚庇护着。但是,雷吉娜突然感到头晕,结结巴巴地说道:

“六级踏步……台阶有六级踏步。”

阿尔莱特对此有同感,用一种不无忧伤的语气,低声说道:

“是的,六级踏步……这是同样的台阶……同样的院子……这可能吗?!……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四、警探贝舒

德内里斯一手扶住一位年轻女士,使她俩保持直立。

“安静点,见鬼!如果你们一进屋就这样顶不住,那真是没办法了。”

老总管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边。范霍本和贝舒擅自进入院子内,他对贝舒耳语道:

“嗯!我早就嗅到了。幸亏我们来了!……注意金刚钻……眼睛盯住德内里斯。”

一群人穿过大块石板铺得高低不平的院子。隔壁公馆的高墙光秃秃的,没有开窗户,紧贴着院子左右两边。院子最里面的主宅,有高大的窗户,很有气派。人们上了六级台阶。

雷吉娜·奥布里结结巴巴地说道:

“如果门厅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石板,我就感到更不舒服了。”

“见鬼!”德内里斯抗议道。

门厅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石板。

德内里斯粗暴地抓住他的两个女伴的胳膊,使她们站立着,尽管她们双腿发抖。

“妈的,”他咕哝道,露出微笑,“我们将一事无成。”

“楼梯上的地毯,”雷吉娜嘀咕道,“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阿尔莱特呻吟道,“……一样的扶手……”

“还有呢?……”德内里斯说道。

“如果我们认出客厅来呢?……”

“最重要的是进到客厅里,而我假定,伯爵如果是有罪的,他就不大想领我们进去。”

“那怎么办?……”

“那就应该强迫他领我们进去。喂,阿尔莱特,拿出勇气来,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也不要出声!”

这时,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伯爵前来迎接来访者,领他们到首层的一个房间,里面摆设着漂亮的路易十六时代的桃花心木家具,这大概是他的书房。他头发灰白,也许有四十五岁,腰板硬朗,面孔不大讨人喜欢,不够热情。他的眼光有点茫然,有时心不在焉,显得困惑。

他向雷吉娜致意,看见阿尔莱特有点轻微战栗,立即变得彬彬有礼,然而那只是表面功夫,出于贵族的习惯。让·德内里斯作了自我介绍,又介绍了他的女伴。但是,他只字不提贝舒与范霍本。

范霍本比一般鞠躬要弯得低一些,装出优雅的样子,说道:

“范霍本,宝石商……金刚钻在歌剧院被盗的那个范霍本。这位是我的合作者,贝舒先生。”

伯爵尽管对这群来访者颇感惊异,却毫不动声色,他向他们致意,接着等待着。

范霍本,歌剧院的金刚钻,贝舒,伯爵对于这一切,简直无动于衷。

这时,德内里斯控制住自己,毫无窘态地开始说道:

“先生,偶然性导致许多事情。今天我来为您尽点绵薄之力。恰巧今天我在浏览一本旧的名人册时发现,我们还多少有点亲戚关系呢。我的外曾祖母,娘家姓苏尔旦,嫁给德·梅拉马尔家族么房,即德·梅拉马尔——圣东日那一支系的一个男丁。”

伯爵的脸上露出了喜色。显然这个家族谱系问题使他感兴趣,他跟让·德内里斯进行了一场热烈对话,结果他俩之间的亲戚关系便确立了。阿尔莱特和雷吉娜逐渐恢复平静。范霍本对贝舒窃窃私语道:

“怎么,他要跟德·梅拉马尔结盟攀亲不成!……”

“就像我跟教皇结盟攀亲一样。”贝舒咕哝道。

“他真是胆大包天!”

“这才刚开始。”

然而,德内里斯越来越无拘无束,又说道:

“如果您真有耐性听我讲,先生,亲爱的表兄,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就马上对您讲,偶然性是怎样帮了我的忙。”

“请讲吧,先生。”

“偶然性帮了我的忙。第一次,一天早上我在地铁里看见您在报上刊登的启事。我承认,那则遗失启事立即给我深刻的印象,那些小物品并不值钱,也很零星琐碎,您却要登报寻找。一截蓝丝带,一个钥匙孔盖,一个烛台托盘,火钳柄上的球饰,这些东西也许不值得登在报上,几分钟以后,我也不再想了,大概永远不会再想,要不是……”

德内里斯故意卖了个关子以后,继续说道:

“亲爱的表兄,您显然知道‘跳蚤市场’吧。这个挺可爱的集市聚集的物品最为五花八门,摆放的秩序最为杂乱无章,十分有趣。就我来说,我在那里经常找到许多有趣的东西,无论如何,我从来不为逛这个市场而遗憾。比如说,那天早上,我翻出一个鲁昂古瓷圣水缸,虽然破了,经过修补,却具有迷人的风格……一个有盖大汤碗……一个顶针……总之,有一些意外的收获。突然,在人行道的铺石板上,在一堆乱七八糟扔在那里的不值钱的用具中间,我注意到一截丝带……是的,亲爱的表兄,一截拉铃蓝丝带,用旧了的,已经褪色。而且,旁边有一个钥匙孔盖,一个银烛台托盘……”

德·梅拉马尔先生的态度忽然改变。他极端激动不安地喊道:

“这些物品!这可能吗?!恰好是我要求收回的!但是,我到哪里去找呢?先生。怎样才能收回它们呢?”

“向我要嘛,十分简单。”

“嗯!……您买下了它们!什么价钱?我给你两倍、三倍的钱!但是,我一定要……”

德内里斯安慰他。

“让我送给您吧,亲爱的表兄。我全部买下来,只花了十三法郎五十生丁。”

“它们在您家里吗?”

“它们就在这里,在我的口袋里。我刚回家去取来的。”

德·梅拉马尔伯爵恬不知耻地伸出手来。

“等一等,”让·德内里斯说道,显得快活。“我想得到小小的补偿……噢!非常小的补偿。但是,我好奇,生来就非常好奇……我希望看一看这些物品原来摆放的位置……知道您为什么如此珍视它们。”

伯爵犹豫不决。那要求是不得体的,表明有某些不信任,但是他的犹豫是多么意味深长呀!然而,他终于回答道:

“这容易,先生。请跟我上二楼,到客厅去。”

德内里斯向两位年轻女士看了一眼,意思是说:

“你们看到了吧……我总是心想事成。”

但是,当他仔细观察她俩时,又注意到她俩脸上现出震惊的表情。客厅曾经是她俩经历苦难的地方。旧地重游,将得到可怕的证实。范霍本也明白,就要进入一个新阶段了。警探队长贝舒呢,他感到兴奋,紧跟着伯爵。

“对不起,”伯爵说道,“我给你们领路。”

他们离开那个房间,穿过地面铺了石板的门厅。脚步的回声充满了楼梯问。雷吉娜一面上楼梯,一面数着楼梯踏步。有二十五级踏步……二十五级!刚好是同一个数字。她再次支持不住,比先前更加厉害,走得晃晃悠悠。

大家赶紧来到她身边问:发生了什么事?她身体不舒服?

“不,”雷吉娜没有睁开眼睛,低声说道,“不……只是有点头昏眼花……请原谅我。”

“您应该坐下来,夫人。”伯爵一边推开客厅的门,一边说道。

范霍本和德内里斯扶她到一个长沙发上坐下。但是,当阿尔莱特进了客厅,看了一眼,她喊了一声,旋转了几下,就昏倒在一张圈椅里。

于是,出现了一场慌乱,一阵有点滑稽的喧闹。人们盲目地忽左忽右乱转。公爵喊道:

“吉尔贝特!……热特吕德!……快!拿嗅盐来……拿乙醚来。弗朗索瓦,去叫吉尔贝特来。”

弗朗索瓦最先来到。他是看门人兼管家,无疑是唯一的男仆。他的妻子热特吕德年纪跟他一样老,皱纹却比他多,跟着他来了。后来,进来了被伯爵叫作吉尔贝特的人,伯爵急忙对她说道:

“妹妹,这里有两个年轻女士感到不舒服。”

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离了婚,仍然用娘家的姓)身材高大,满头褐发,傲气十足,五官端正,脸上青春焕发,在衣着与举止上却显得有点过时。她比哥哥更温和。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分外漂亮,流露出严肃的神情。德内里斯留意到她穿一件深紫红色连衣裙,上面有几道黑金丝绒镶边。

尽管她觉得这场面难以理解,仍然保持冷静。她在阿尔莱特的前额上轻轻洒了点科隆香水,吩咐热特吕德照料阿尔莱特,接着走近雷吉娜,范霍本正在雷吉娜身边忙来忙去。让·德内里斯推开范霍本,为了更近地观察他已预见的事态发展情况。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弯下身子,说道:

“这位女士怎么样?大概晕得不很厉害吧?您觉得怎么样?”

她让雷吉娜唤了那瓶嗅盐。雷吉娜抬起眼皮,看见这位女士,看见她穿的有黑色金丝绒镶边的深紫红色连衣裙,就突然站了起来,惊恐万状,喊道:

“那只戒指!那三颗珍珠!别碰我!您是那天晚上的那个女人!是的,是您……我认出您的戒指!……我认出您的手……以及这个客厅……这些蓝丝绸面家俱……镶木地板……壁炉……挂毯……桃花心木凳子……啊!让我安静,别碰我。”

她结结巴巴地还讲了些含糊不清的话,像第一次那样踉踉跄跄,又昏过去了。阿尔莱特苏醒了,认出了在小汽车上看到的尖皮鞋,听见座钟那有点刺耳的当当声,呻吟道:

“啊!这钟声也是一样的,这个女人也是一样的……多么可怕!”

大家都惊呆了,谁也没有动。这场面有如滑稽歌舞剧,引起漠不关心的目击者发笑,让·德内里斯的薄嘴唇轻轻地咧开,他很开心。

范霍本先后观察着德内里斯和贝舒,要了解他们的看法。贝舒专心窥视着那两兄妹,那两人都惊呆了。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伯爵低声说道,“是什么戒指?我猜这位女士在说胡话。”

这时德内里斯说话了,他仍然是那么愉快,似乎对这些事无所谓。

“亲爱的表兄,你说得很对,我的两个朋友情绪激动,跟总是伴随一点胡言乱语的无理狂热有点关系。这是我来这里要向您解释,并已作了解释的部分原因。您愿意再给我点时间吗?并且立即了结由我获得的这些小物品的小问题?”

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伯爵没有马上回答。他显得很为难,夹杂着明显的不安,低声讲了没讲完的话:

“这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们该怎么猜测呢?我难以想象……”

他把妹妹拉到一边,他俩起劲地交谈。德内里斯朝他走过去,拇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个加工成状如两只展翅的蝴蝶的钢片。

“这是钥匙孔盖,亲爱的表兄,我猜想它正是这个写字台一个抽屉上欠缺了的,对吗?它跟其他两个完全一样。”

他亲自把这块铜片放回原处,内面的几个尖头自然地插入原来的孔。接着,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截蓝丝带,带子系在也是铜制的拉铃的把手上。正如人们看到的,沿着壁炉垂着一根蓝色的丝带,末端有撕扯的痕迹,他走了过去。两截丝带的断头完全吻合。

“都很好,”他说道,“而这个烛台托盘,亲爱的表兄,我们把它放在哪里呢?”

“放在这个多技烛台下面,先生,”伯爵说道、声音中流露出愤怒。“总共有六个。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只剩下五个……跟这个没有什么不同。还有个火钳柄上的球饰,是拧下来的,你可以证实的。”

“它在这里,”德内里斯像个魔术师,又从他那掏不尽东西的口袋里又摸出来一件。“现在,亲爱的表兄,你可要遵守诺言,对吧?告诉我们:这些小物品为什么对你如此宝贵?为什么它们不在原来的位置?”

德内里斯的这些行动使伯爵有时间清醒,他似乎忘记了雷吉娜的诅咒和阿尔莱特的呻吟,因为他作了简洁的回答,就像他要摆脱一个硬要他许下不适当的诺言的闯入者那样:

“我珍惜亲人留给我的一切。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物品,正如你所说的,对于我的妹妹和我来说,跟最稀有的物品一样神圣。”

他解释得恰如其分。让·德内里斯又说道:

“你珍惜它们,亲爱的表兄,是十分合情合理的,我自己也很清楚,大家都依恋家族的纪念物。但是,那些物品怎么会不见了的呢?”

“我不知道,”伯爵说道,“一天早上,我发现这个烛台托盘不见了。我和妹妹在家中仔细检查,发现钥匙孔盖不见了,一截拉铃丝带,火钳柄上的球饰也不见了。”

“那么是有人来偷东西了?”

“当然是被人偷走了,而且是一次偷的。”

“怎么回事?!这些糖果盒,小巧精致的艺术品,这个座钟,这些银器,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可以拿……但是,小偷偏偏选中那些最不值钱的?为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

伯爵生硬粗暴地重复这句话。那些问题激怒了他,他认为小偷来是无明确目的的。

“然而也许,”让·德内里斯说道,“亲爱的表兄,你希望我向你解释,我为什么擅自把我的两位女友带到这里来,以及她们为什么情绪激动。”

“不,”伯爵断然拒绝,“这与我无关。”

他急于结束这次接待来访,朝着门口打了个手势。但是,他发觉贝舒在面前,贝舒向他走来,并且严肃地说道:

“这与您有关,伯爵先生。某些问题大概马上就见分晓了,就要见分晓。”

贝舒的话十分专横。警探队长伸出他的长胳膊,挡住门口。

“但是,您是谁呀?先生。”伯爵高傲地大声问道。

“警探队长贝舒,治安处的。”

德·梅拉马尔先生从座位上跳起来。

“您是一个警察?您有什么权利到我家里来?一个警察在这里!在梅拉马尔公馆!”

“我一来到,就以贝舒的名字被介绍给您,伯爵先生。但是,我的所见所闻迫使我在名字前面冠以警探队长的职衔。”

“您所见?……您所闻?”德·梅拉马尔先生结结巴巴地说道,脸渐渐地变了样。“但是,实际上,先生,我不允许您……”

“那正是我最不担心的。”贝舒咕哝道,自炫最不讲礼貌。

伯爵又向他妹妹走过来,他俩再次迅速地交谈起来,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跟哥哥一样,显得烦躁不安。他俩站立着,互相支持,像意识到进攻的严重性的人正处于战斗状态,等待着。

“贝舒就这样狂暴,”范霍本很低声地对德内里斯说道。

“是的,我看见他越来越冲动,我了解我这位善良的朋友。他开始踢后腿,蒙住眼睛。然后,他就突然发怒。”

阿尔莱特和雷吉娜站了起来,往后退,处于德内里斯的保护之下。

贝舒说道:

“而且,时间不会太久,伯爵先生。我请您回答几个问题,不要绕弯子。昨天晚上您是几点钟离家的?德·梅拉马尔女士呢?”

伯爵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他的妹妹,比较能迎合人意,认为最好是答复问题。

“我哥哥和我,两点钟出去,四点半钟回来,是去喝茶。”

“后来呢?”

“我们没有出去。我们夜晚从来不出门。”

“这是另一个问题,”贝舒讽刺道。“我想要知道的,是你们的时间表:昨天晚上八点至半夜,在这里,这个客厅里,你们做了些什么?”

德·梅拉马尔先生狂怒地用脚敲击地板,阻止他妹妹说话。贝舒明白,世界上任何力量都不能够迫使他俩讲话,这使他气急败坏,确信自己没弄错,于是不再盘问,指控脱口而出,语气起初是克制的,继而变得尖锐、生硬,声音发抖。

“伯爵先生,昨天下午您不在家,您的妹妹也不在家,而是在蒙塔博尔街三号乙的门前。以布里库大夫的名义,您等待一位姑娘,把她骗进您的小汽车里,而您的妹妹就用一块毯子裹住她的头,然后您把她带到这里,您的公馆里。这个姑娘逃走了。您出来追她,却没能在街上抓到她。她就在这里。”

伯爵嘴唇痉挛,紧握双拳,字字清楚地说道:

“您疯了!您疯了!说的究竟是些什么疯话?”

“我没有疯!”贝舒越来越像在演情节剧,用浮夸与粗俗的言辞讲话,使德内里斯乐不可支。“我讲的只是确切的事实。证据吗?我有一大把,所有的口袋都装满了。阿尔莱特·马佐尔小姐,您是认识的,您在切尔尼茨时装公司门前等她,她可以做我们的见证人。她爬上您的壁炉。她躺在这个书柜顶上。她碰倒了这个铜杯。她打开了这个窗户。她穿过这个花园。她以母亲的头发誓她讲的全是真的。阿尔莱特·马佐尔,你不是以亲爱的母亲的头发过誓吗?”

德内里斯在范霍本的耳边说道:

“但是他疯了。他有什么权利充当预审推事?又是多么可怜的推事呀!只有他在讲话……我说他讲话!……”

贝舒嚎叫着,的确跟伯爵面对面,伯爵惊慌的眼睛流露出无限的惊恐惶惑。

“这还没有完,先生!这还没有完。这甚至不算什么!有别的事!这位女士……这位女士……(他用手指着雷吉娜·奥布里),您认识她,嗯?一天晚上,她在歌剧院被劫持,被谁劫持?嗯,是谁把她带到这里,这个客厅里……她认出了家具……不是吗?女士。这些圈椅……这张凳子……这镶木地板……嗯。先生,是谁把她带到这里?是谁抢走了那件缀着金刚钻的紧身背心?是德·梅拉马尔伯爵,对吧?和他的妹妹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证据呢?正是这只有三颗珍珠的戒指……其他证据呢?那太多了。检察院将要作出决定,先生,我的上司……”

贝舒不往下说了。德·梅拉马尔伯爵,愤怒极了,卡住他的脖子,跺着脚,结结巴巴地咒骂。贝舒挣脱伯爵的手,向伯爵挥舞拳头,又继续他那不寻常的指控。他认为事实明显,在侦破这案件中起重大作用,对于他的上司和公众来说,他起的作用尤为重要,于是他就像德内里斯所说的那样,疯了。他也意识到了,便突然中断讲话,擦去额上冒出的汗珠,忽然克制自己,神气十足,字字清楚地说道:

“我越权了,我承认。这不在我的权限内,我要打电话请示市警察局。请各位等一等,我将得到上级的指示。”

伯爵倒在圈椅里,双手抱头,就像放弃了自卫企图的人。但是,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却拦住警探队长的去路。她气愤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警察局!警察就要来到这里?……到公馆里来?不……不……啊,那不可能……出了这些事……你们无权……这是犯罪。”

“很抱歉,女士,”贝舒说道,他的胜利突然又使他变得彬彬有礼了。

但是,她死死抓住警探的胳膊不放,并且哀求他:

“我求求您,先生。我哥哥和我是一场可怕的误会的受害者。我的哥哥不可能干坏事……我求您……”

贝舒态度十分坚决。他早就看见电话机在门厅那里。他走过去,打了电话,然后又回来。

事不宜迟。在等候期间,贝舒越来越激动,对德内里斯和范霍本高谈阔论,雷吉娜和阿尔莱特注视着那兄妹俩,既害怕又同情。半小时以后,治安处长领着警察来了。不久预审推事、书记员和检察长也来了。贝舒的电话起了作用。

人们简短地进行了调查。首先讯问了那对老仆夫妇。他们住在另外的侧房内,只管干自己的活计,一旦干完了,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或者厨房里,厨房朝着花园的正面。

但是,两位年轻女士的证词却是确凿的,她们只要回忆一下那痛苦的经历就够了。特别是阿尔莱特,指出自己逃跑时走过的路,甚至在没有重新看一下的情况下,对花园、灌木丛、高墙、孤立的小屋、侧门及通向一条较为热闹的街的那个荒僻的胡同,她都能一一描述。任何怀疑都站不住脚。

此外,贝舒有幸有重大发现,这点丝毫不容置疑。在检查书柜里面的时候,贝舒扫视一下,注意到一些旧四开本的古旧精装书。他觉得可疑,就逐本检查,发现原来那里面没有书页,是空盒。其中一个装有一幅银线织锦,另一个装着一件女式紧身背心。

雷吉娜立即惊呼道:

“我的紧身短上衣!……我的紧身背心!……”

“上面的金刚钻都没有了!”范霍本大声说道,就像第二次被盗那样震惊。“我的金刚钻,您把它们怎么样了?先生!您要退赃……”

德·梅拉马尔伯爵看到这个情景,无动于衷,但表情奇怪。当预审推事转向他,出示那金刚钻失窃的紧身短上衣和紧身背心时,他摇摇头,嘴巴抽搐现出难看的苦笑。

“我妹妹不在这里吗?”他一边看着自己周围,一边低声问道。

年迈的女仆回答道:

“我想小姐在她的房间里。”

“你代我向她道别,并建议她学我的样子。”

他迅速从口袋里拔出一支手枪,举向自己的太阳穴,手指压在扳机上。

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的德内里斯,猛地推开他的手肘。子弹打偏了,打碎了窗户上的一块玻璃。警察们一拥而上,扑向德·梅拉马尔先生。预审推事宣布道:

“您被逮捕了,先生。去把德·梅拉马尔女士也带走……”

但是,当人们寻找女伯爵时,在她房间里、小客厅里,都没有找到她。警察们搜查了整个公馆。她是从哪里逃走的呢?有什么同谋呢?

德内里斯很担心,害怕她会自杀,指挥人搜查。可是毫无结果。

“不要紧,”贝舒低声说道,“您很快就可以收回那些金刚钻,范霍本先生。形势大好,我干得不错。”

“让·德内里斯也一样,应该承认。”范霍本指出。

“他缺乏勇气,半途而废,”贝舒反驳道,“我已提出全部指控。”

几小时以后,范霍本回到他位于奥斯曼林荫大道的豪华公寓套房。他同警探队长贝舒在饭馆共进晚餐,又带他到家里商讨彼此都很关心的这个案件。

“喂,喂,”他俩交谈了一阵以后,他说道,“我好像听见在套房尽头有声响。仆人们又不住在那边。”

他和贝舒一起,顺着长长的走廊走去,到了尽头。那里有个小套间,它的特别出口通向主楼梯。

“这是完全独立的两个房间,”他说道,“我有时用来接待朋友。”

贝舒侧耳细听。

“里面的确有人。”

“这就奇怪了。别人没有钥匙呀。”

他俩拿着手枪,一跃冲了进去,范霍本立即喊了一声:“他妈的!”贝舒应和地骂道:“该死!”

让·德内里斯跪在躺卧在长沙发上的一个女人面前,按照他那使人镇静的方法,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和头发。

范霍本和贝舒往前走,认出那女人是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她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胸部急速起伏。

德内里斯十分愤怒,站在刚刚进来的两个人面前。

“又是你们!见鬼!让人不能够安静一会儿!你们两个来这里干什么?”

“怎么,我们来干什么?!”范霍本大声说道,“这是在我家里!”

贝舒怒气冲冲,也大声说道:

“好吧!你的胆子也真够大!那么,是你把女伯爵从公馆里弄出来的?”

德内里斯突然平静下来,原地转了一圈。

“天哪!什么也瞒不了你,贝舒。是的,是我干的。”

“你真大胆!”

“当然啰!亲爱的朋友,你忘记了在花园里派警察站岗。于是,我叫她从那里逃走,约她在邻近一条街上会面,她在那里上了一辆小汽车。调查程序一结束,我到约定的地点找她,从那时起,直到把她载到这里来后,我一直照料她。”

“可是,是谁放您进来的呢?该死!”范霍本问道,“你有这房子的钥匙?!”

“用不着。用镊子,我一面打趣,一面打开所有的门。已经有好几次了,我就这样巡视过您的住所,亲爱的朋友,我想过,德·梅拉马尔女士最好的隐藏处莫过于这僻静的角落。谁会想象到,范霍本能够接待德·梅拉马尔女伯爵呢?没有人。甚至连贝舒也不会想到!她将在那里非常平静地生活,在您的保护下,直到这个案件水落石出为止。服侍她的侍女相信她就是您的新女友,既然您已经失去了雷吉娜。”

“我要逮捕她!我这就报警!”贝舒喊道。

德内里斯放声大笑。

“啊!居然这样!真滑稽!得啦。你跟我一样,知道你是不能碰她的。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你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啰!既然我在保护她。”

贝舒十分恼火。

“那么说,你保护一个女贼?”

“一个女贼,你知道些什么呀?”

“怎么!她不是那个你使之被捕的男人的妹妹吗?”

“无耻的诽谤!不是我使之被捕,而是你,贝舒。”

“由于你的告发,而且他也有罪,这无可争议。”

“你知道些什么呀?”

“嗯!你没把握了吗?”

“当然没有,”让·德内里斯说道,语气中充满讽刺,令人恼火。“这些事情矛盾百出。一个窃贼,是这么个高贵的人物?一个女贼,是这么个高雅的女士?我只敢吻她的头发。说真的,贝舒,我想你是否有点动手过早?你是否不慎陷入一件非常糟糕的事件中去了?要负多么大的责任呀,贝舒!”

贝舒仔细听着,心里动摇起来,脸色苍白。范霍本焦心如焚,十分痛苦,觉得他的金刚钻又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让·德内里斯,满怀尊敬地跪在女伯爵面前,喃喃地说道:

“您没有罪,不是吗?说像您这样的妇女偷东西,那是让人无法接受的。请答应我,把关于您哥哥和您的真实情况告诉我……”

五、是敌人吗?

没有什么比详细叙述一次司法调查更加枯燥乏味的了,尤其是涉及众所周知的案件,大家议论纷纷,各执一词。这种叙述的唯一好处在于揭示众人所不知道的事情,与司法部门未能弄清楚的事实,这最终等于叙述让-德内里斯,即亚森-罗平的所作所为。

只要回想一下这调查是多么徒劳无益,就足够了。老仆夫妇对于人家竟敢怀疑他们伺候了二十年的主人一事表示愤慨,却讲不出一个字来证明主人无罪。热特吕德除了早上去市场买东西以外,几乎不离开厨房。至于有人按门铃——这种情况很少,因为来访者不多——弗朗索瓦穿上衣服赶去开门。

经过仔细地探查,可以断定屋内没有任何隐蔽的出口。那个小屋紧挨着客厅,从前是放床的凹室,床前有一条通道,已经当作杂物室使用。没有一处地方可疑,丝毫没有暗设机关。

院子里,没有任何住房。没有放汽车的库房。有人确定伯爵会开车。如果他有一辆小汽车,他把车放在哪里呢?他的车库在哪里?所有这些问题根本没有答案。

另外,德-梅拉马尔女伯爵隐避起来了,伯爵缄口不语,不肯就主要之点作辩解,也不肯就他的私生活提供丝毫情况。

然而,一个事实应该记住,因为它对整个案件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也左右着司法界、新闻界与公众中每个人对案件即刻产生的看法。这个事实,让-德内里斯一开始就发现了,他一直想弄清真相,我们在下面不加任何评论地讲述出来。一八四○年,现在伯爵的曾祖父于勒-德-梅拉马尔,整个家族最杰出的人物,拿破仑手下的将军,复辟王朝时期驻外大使,因偷窃与暗杀而被逮捕。他因脑溢血死于狱中。

人们紧扣问题,查阅档案。某些回忆被唤醒了。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公诸于世。一八六八年,于勒-德-梅拉马尔的儿子,阿德里昂伯爵的祖父,阿尔封斯-德-梅拉马尔,拿破仑三世皇帝的副官,被证实犯有偷窃罪与暗杀罪。他在于尔菲街的公馆内饮弹身亡。皇帝下令禁止将案件张扬出去。

提及这双重丑闻,给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一个词立即阐明了当前的悲剧,概括了这个形势:“返祖性”。如果说这兄妹俩没有拥有巨大的财富,他俩至少过着相当富裕的生活,在巴黎有公馆,在图赖讷地区有城堡,还从事人道与慈善事业。因此,根本不能用贪婪来解释歌剧院的意外事件与金刚钻被盗。不,这是返祖性在作怪。德-梅拉马尔兄妹有偷窃的本能。这是从他们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他们之所以偷窃,可能是为了应付超过其自身经济能力的高标准生活排场,或者是由于受到太强烈的诱惑,尤其是出于返祖性的需要。

而且,阿德里昂伯爵像他的祖父阿尔封斯一样,想自杀。这也是返祖性。

至于金刚钻,至于劫持两位年轻女士,至于两次行动的时间表,至于在他的书柜里找到的紧身短上衣,至于构成奇案的神秘方面的一切,阿德里昂伯爵断言,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根本跟他无关。那些事情,对于他来说,似乎是发生在别的星球上。

他只愿意对于阿尔莱特-马佐尔的事为自己辩解。他说,他曾跟一位有夫之妇有过一段恋情,有个他非常疼爱的女儿,她几年前死去了。这使他深感痛苦。阿尔莱特酷似这个姑娘,于是他跟踪过阿尔莱特两三次,那是不由自主的,因怀念他失去的女儿。但是,他坚决否认曾企图在一条荒僻的街巷袭击过阿尔莱特,就像阿尔莱特控告的那样。

两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在此期间,警探队长贝舒,既狂怒又固执,展开了规模最大、最无用的行动。范霍本紧跟着他,抱怨道:

“完了!我对您说,它们已经完了。”

贝舒出示握紧的双拳。

“您的金刚钻?它们就像已在我的掌中。我抓到了梅拉马尔,就要找到您的金刚钻了。”

“您有把握吗?不需要德内里斯?”

“绝对不需要!我宁可全盘失败,也不去找他。”

范霍本表示反对。

“您开玩笑!我的金刚钻比您的自尊心更重要。”

范霍本仍然催促让-德内里斯抓紧破案,每天都去见他。但是每次进入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躲藏的那独立住房,范霍本都看见他坐在女伯爵的脚边,大讲安慰她的话,给她希望,承诺要把她和她哥哥从死亡与受辱中拯救出来。然而,他没能从她口中得到任何情报,任何话语以指点迷津。

范霍本转向雷吉娜-奥布里,希望带她去饭店时,他发现德内里斯肯定正在追求她。

“让我们安静些吧,范霍本,”漂亮的女演贝总是这样回答,“自从出了这些事之后,我再也不愿看到您了。”

范霍本一直在生气。他把德内里斯拉到一边问道:

“喂,亲爱的朋友,我的金刚钻呢?”

“我的脑袋里想着别的事呢,雷吉娜和吉尔贝特占据了我的全部时间,一位占据下午,另一位占据晚上。”

“但是,早上呢?……”

“给了阿尔莱特。她很可爱,这个姑娘纯洁、聪明,凭直觉行事,幸福而又动人,天真如孩童,神秘似妇人。她是那么诚实!第一个晚上,我就能够出其不意地吻她的双颊。现在,尽善尽美!范霍本,我认为我最爱的是阿尔莱特。”

德内里斯说的是实话。他对雷吉娜的短暂爱情已经变为友情。他去看吉尔贝特,只是妄想得到她吐露的隐情。但是,他在阿尔莱特身边度过的早上,使他陶醉。她的身上有种特殊的魅力,那来自深厚的质朴与对生活充满信心。她为了帮助伙伴们而作的迷梦,在她笑容满面地陈述时,就有了能够实现的样子。

“阿尔莱特,阿尔莱特,”他常说道,“你是我最了解的人,也是我最不了解的人啊。”

“我,叫人家最不了解吗?”她问道。

“是的,有时会。我完全理解你,除了我始终难以理解的那一点,而且奇怪的是它在我初次接近你时并不存在。每天,这个谜都在扩大。我想,那是情感之谜吧。”

“不可能吧?”她笑着回答道。

“可能是情感上的……你没有爱某个男人吗?”

“我爱某个男人?不,我爱大家!”

“不,不,”他说道,“在你的生活中有新奇的事。”

“新奇的事是明摆着的!被劫持,情绪激动,被调查,受讯问,许多人写我的事情,谣言,围绕我的谣言实在太多了!那里有的是能使一个小小时装模特儿发疯的东西!”

他点点头,愈来愈深情地看着她。

然而,在检察院里,预审没有进展。德-梅拉马尔先生被捕二十天以后,人们继续收集没有价值的证据,进行一无所获的搜查。所有的线索都没有用,所有的假设都是错误的。甚至连把阿尔莱特从梅拉马尔公馆送到胜利广场的那第一个出租汽车司机也没有找到。

范霍本在一天天消瘦。他再也看不出逮捕伯爵跟金刚钻被盗之间有任何联系,他十分怀疑贝舒是否真的有本事。

一天下午,他们两个人到蒙梭公园附近德内里斯居住的一座房子的首层去按门铃,仆人开了门,并且领他们进去。

“偃旗息鼓了,”德内里斯一面朝他们走去,一面高声喊道,“范霍本!贝舒!那么说,你俩真的甘拜下风了!”

他俩承认自己内心惶恐不安。

“这是那种难以识破真相的案件,”警探队长贝舒可怜巴巴地承认道,“真倒霉!”

“倒霉的是像你这样的傻瓜,”德内里斯说道,“总之,我将对你们宽宏大量。但是,你们要绝对服从。你们能吗?脖子上套着绳子,只穿衬衣,就像加来的义民①?”

①加来的义民,指英法百年战争期间(1337-1453),法国在1347年加来战役中失败,加来有六位市民自愿去英国作人质,使加来城免遭破坏。罗丹就这个题材,创作了《加来义民》的组雕——译注

“同意,”范霍本说道,他已被德内里斯的愉快心情所感染。

“而你呢,贝舒?”

“听候你的命令,”贝舒说道,声音悲凉。

“你把警察局放在一边,坐到检察院里去,然后宣布说这些人都是窝囊废,并向我作出保证。”

“什么保证?”

“保证精诚合作。那边的情况怎样?”

“明天,应该是伯爵、雷吉娜-奥布里和阿尔莱特-马佐尔三人对质。”

“见鬼!应该加紧行动。没有对公众隐瞒任何事实吗?”

“只有一点。”

“你讲讲吧。”

“梅拉马尔收到过一封信,是在他的囚室内发现的。信是这样写的:一切都会安排好的。我担保。勇敢些。我作了调查,今天早上才弄清:那封信是由给伯爵送饭的饭店伙计偷偷交给伯爵的,那个伙计承认伯爵写了回信。”

“你还记得那个与他通信的人的确切体貌特征吗?”

“记得。”

“好极了!范霍本,您有小汽车吗?”

“有。”

“走吧。”

“去哪里?”

“您会看到的。”

他们三人上了小汽车,德内里斯在车内发表自己的意见:

“贝舒,有一点是你忽略了的,而我认为那是主要之点。在案发前几个星期,伯爵在报上刊登的那则启事意味着什么?他要求收回那样的小物品,有什么好处?在于尔菲街的公馆有那么多珍贵的物品。却偏偏要偷走那些小物品,对于窃贼来说,又有什么好处?要弄清楚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就是要去找那位老太婆,她出十三个法郎五十生丁的价钱,贱卖给我烛台托盘、拉铃丝带和别的琐碎无用的东西。我正是这样做的。”

“那么结果怎么样呢?”

“直到现在,还是事与愿违。但是我希望很快就会有所突破。在伯爵被捕后的第二天,我去找过跳蚤市场卖那批小物品给我的女商贩,她对于那个卖给她成批旧货只收一百个苏的女人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上门兜售服饰脂粉的女商贩,有好几次卖给她同类货物。关于她的名字和她的住址,跳蚤市场的女商贩就不知道了。但是她肯定古董商格拉旦先生可能会晓得,是他带那个服饰脂粉女商贩来的。我连忙跑到格拉旦先生家里去,他住在塞纳河左岸。他已出外旅行,今天回来。”

他们很快就来到格拉旦先生家里。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显然是特里亚农大妈,我们都这么叫她,因为她的商店名称是‘小特里亚农’,在圣德尼街。她是个古怪的女人,感情不外露,相当怪僻。她廉价出售许多不值钱的东西。但是,除此之外,她还卖给我一些可以赚大钱的家具,不知她是从谁那里得到的?……其中有一件是出自十八世纪著名的家具师夏皮伊之手、最纯粹的路易十六时代的桃花心木家具。”

“您已经把那件家具卖了吧?”

“是的,家具已运往美洲。”

三个人离开那里,非常惊讶。德-梅拉马尔伯爵家的大部分家具都是夏皮伊设计制作的。

范霍本搓着双手。

“这种巧合对于我们有利,我们有理由设想:我的金刚钻在‘小特里亚农’的某个秘密抽屉里。在这种情况下,德内里斯,我肯定您将……”

“给您献上礼物?……当然会,亲爱的朋友。”

小汽车停在离“小特里亚农”有段距离的地方,德内里斯和范霍本进入商店内,留下贝舒守在门口。这是个狭长的店铺,堆满了小摆设、有裂纹的器皿、破损的瓷器、“穿旧了的”毛皮衣服,撕破的花边以及服饰脂粉女商贩经营的各种商品。在店铺的后间,特里亚农大妈,一个头发灰白的胖女人,正在跟一位手里拿着没有塞子的长颈大肚玻璃瓶的先生谈话。

范霍本和德内里斯在货架之间漫步,就像寻找旧货的收藏家那样。德内里斯悄悄地观察那位先生,看不出他像是在这种地方买东西的顾客。他身材高大健壮,一头金发,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外表潇洒,举止爽直。和女老板谈了一阵之后,他放下没有塞子的长颈大肚玻璃瓶,朝门口走去,同时察看各种小摆设,并且窥伺新来的人。德内里斯全都看在眼里。

范霍本根本没有发现这两个人的把戏。他来到特里亚农大妈旁边,觉得可以跟她谈谈,既然德内里斯忽略了这一点。于是他低声对她说道:

“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有人把从我家偷走的东西转卖给您了吧?例如一个……”

德内里斯预感到他的同伴会莽撞行事,示意他不要讲,但是范霍本还是继续说道:

“例如一个钥匙孔盖,半截拉铃蓝丝带……”

服饰脂粉女商贩竖起耳朵听,然后跟那位先生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刚又急急忙忙走了回来,比平常的速度要快,这时他皱了皱眉头。

“确实没有,”她说道,“……在那堆东西里找找吧……也许您能找到合适的东西。”

那先生等了一会儿,又向女商贩递了个眼色,似乎要她提防,接着走开了。

德内里斯急忙朝门口走去。那先生叫了一辆出租汽车,上了车,俯身向前,将声音压得很低,告诉司机要去的地方。就在这时,警探队长贝舒走了过来,正从出租汽车旁边经过。

德内里斯怕陌生人看见他,留在原处未动。当出租汽车一转弯,贝舒就跟他碰上了。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圣奥诺雷城厢,孔科迪亚公馆。”

“你有怀疑吗?”

“我通过玻璃窗认出了这个人。正是他。”

“谁呀?”

“那个成功地让人把信送到德-梅拉马尔伯爵囚室的人。”

“与伯爵通信的人?他还跟出卖梅拉马尔公馆被盗物品的女人谈了话!该死!贝舒,你得承认这种巧合很蹊跷!”

但是,德内里斯没有高兴多久。孔科迪亚公馆的人根本没有见到一个体貌特征与之相符的先生进去过。他们只好等待。德内里斯等得不耐烦。

“也许他给的是个假地址,”他终于说道,“那个家伙要引我们离开‘小特里亚农’。”

“为什么?”

“为了争取时间……咱们回去吧。”

德内里斯没有弄错。他们的车开进圣德尼街,就发现那个女商贩的铺子关了门,窗户也关了,门上了闩,还锁上了挂锁。

邻居们都不能提供任何线索。大家只是跟特里亚农大妈面熟。谁也没能跟她交谈过。十分钟之前,有人看见她跟每天傍晚一样亲自关了她的铺子,不过提前了两小时。她到哪里去了?人们都不知道她住的地方。

“我会知道的。”贝舒嘟哝道。

“你什么都不会知道的,”德内里斯断言道,“特里亚农大妈显然是受那先生支配的,而那个人在我看来,是个内行,不仅躲过了攻击,而且顺利出击。贝舒,你感到受了攻击,是吧?”

“是的。但是他首先应自卫呀。”

“最好的自卫方法就是进攻。”

“他根本不能对付我们。他可能向什么人挑衅呢?”

“他可能向什么人挑衅?……”

德内里斯思索了几秒钟,然后突然跳进小汽车,推开范霍本的司机,抓住方向盘,迅速开了车,范霍本和贝舒刚好来得及抓住车门上车。德内里斯非常灵巧,在拥挤的车辆中间穿来穿去,违犯交通法规,全速前进,来到外林荫大道。小汽车爬上了勒皮克街,停在阿尔莱特的家门前。他冲进门房。

“阿尔莱特-马佐尔在家吗?”

“她出去了,德内里斯先生。”

“有多久?”

“一刻钟,不会更多了。”

“是一个人吗?”

“不是。”

“跟她母亲一起?”

“不是,马佐尔太太去买东西了,她还不知道阿尔莱特小姐出去。”

“那么,她是跟谁走的?”

“一位先生开车来接她的。”

“高个子,金黄头发?”

“是的。”

“您以前见过那个人吗?”

“这个星期他每天晚饭后来看小姐。”

“您知道他的姓名吗?”

“知道。法热罗先生,安托万-法热罗。”

“谢谢您。”

德内里斯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与愤怒。

“我料到有这一手,”他走出门房时含糊地说道,“啊!他声东击西,耍了我们,这个混蛋!原来是他在兴风作浪。他妈的,他可别试图碰那姑娘啊!”

贝舒提出异议:

“这大概不是他的目的,既然他已经来过,况且那姑娘似乎是自愿跟他走的。”

“是的。可这里面有什么名堂,有什么圈套呢?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人来访?总之,他想干什么,这个法热罗?”

正如他刚才灵机一动跳上小汽车一样,他跑过街道,进了一家邮局,给雷吉娜打电话。电话接通了,他说道:

“太太在吗?德内里斯找她。”

“太太刚刚出去,先生。”侍女回答道。

“她一个人吗?”

“不是,先生,阿尔莱特小姐来找她,两人一起走的。”

“她事先定好了要出去吗?”

“不。太太是突然决定的。但阿尔莱特小姐今天早上给她来过电话。”

“您不知道她们两位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先生。”

就这样,二十分钟内,这两个曾经被劫持过一次的妇女,在预示着一个新的陷阱与更可怕的威胁的情况下,又失踪了。

六、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

这次,让-德内里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至少是在表面上。没有发怒。没有诅咒。但是,他忍受了多么巨大的打击呀!

他看了看手表。

“七点钟。咱们去吃晚饭吧。瞧,那里有一家小酒店。八点钟,咱们开始行动。”

“为什么不立即行动?”贝舒问道。

他们在酒店角落里的一张饭桌旁坐下,周围是一些小职员和出租汽车司机。德内里斯回答警探队长道:

“为什么?因为我失去了线索。我盲目行动,想避开可能会受到的攻击。但是,已经太迟了。每次都使我更加被击败。我需要恢复体力,弄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这个法热罗要让雷吉娜和阿尔莱特从自己家里出来?对这样一个人可能做的一切假设,都不能从根本上令我信服,使我放心。”

“你相信一小时以后会出现转机?……”

“永远应该给自己规定一个时间限制,贝舒。这会迫使你找到办法。”

简直可以说,德内里斯没有焦虑不安,因为他吃得津津有味,甚至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他的动作是神经质的,人家猜得到他思想上紧张不安。其实,他心里认为形势很严重。快到八点钟,正要离开小酒店的时候,他对范霍本说道:

“打电话了解女伯爵的情况。”

一分钟以后,范霍本从小酒店的电话间回来。

“没什么新情况,我派去服侍她的侍女对我这样说。她很好。她正吃晚饭。”

“咱们走吧。”

“到哪里去?”贝舒问道。

“我不知道。走吧。应该行动,贝舒,”德内里斯加重语气重复道。“尤其是当我想到她们两个正受这个家伙支配时。”

他们从蒙马特尔高地开始步行,朝着歌剧院广场走去,让-德内里斯用简短的句子发泄他的愤怒。

“这个安托万-法热罗是个厉害的对手!我定要叫他付出高昂的代价!当我们分散自己的精力时,他就采取行动,他……多么有毅力!他要干什么?他是谁?伯爵的一个朋友,就像被截获的那封信要让人相信的那样吗?或者是他的一个敌人?一个同谋还是一个敌手?不管怎样,他引那两个女士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她们曾经先后被劫持过……他叫她们一起出来,谋求什么?而且,阿尔莱特为什么瞒着我呢?”

他沉默了好长时间。他苦苦思索,时而顿足,时而推挤那些没有让路的行人。

贝舒突然对他说道:

“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知道。在协和广场桥。”

“因此,离于尔菲街不远了。”

“离于尔菲街和梅拉马尔公馆不远了,我知道。”

“怎么啦?”

德内里斯抓住警探队长的胳膊。

“贝舒,我们的这个案子不像平常那些案子有线索帮助我们去破案,没有指纹,没有人体测量数据,没有脚印……什么也没有……只能靠我们的智慧,更要靠直觉。正是这样,可以说是在我下意识的情况下,我的直觉指引我到那里去。一切都是在那里进行的,雷吉娜和阿尔莱特曾先后被带到那里。而且,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铺了石板的门厅,楼梯的二十五级踏步,客厅……”

他们沿着国民议会往前走。贝舒高声说道:

“不可能!得啦,那个人为什么要重复别人做过的事呢?而且在对他来说更加危险的条件下?”

“这正是使我疑惑不解的问题,贝舒!如果他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非要冒这个险的话,那么他的计划该是多么可怕!”

“人们是不能随便进入这个公馆的!”贝舒反驳道。

“你不要因此而烦恼,贝舒。我已经分别在白天和晚上彻底巡视过这座公馆,弗朗索瓦老头都没有发现。”

“但是安托万-法热罗呢?你认为他会怎样进去呢?尤其是他还领着两个女人?”

“有弗朗索瓦做同谋,当然是这样进去!”德内里斯冷笑道。

随着越来越靠近公馆,他加快了步伐,好像他看得越来越清楚,更加忧虑地想象着他应该面对的事件。

他避开于尔菲街,绕过公馆周围的那片房屋,来到紧挨着后门花园的那条僻静的街。在荒弃的独立小屋那边,有一个小门,阿尔莱特就是从那个门逃走的。德内里斯有开门的所有钥匙,开暗锁的,开保险插销的,贝舒看了大为吃惊。德内里斯打开了那个小门。花园展现在他们面前,在半明半暗中,隐约可见公馆的整个轮廓,没有一点亮光。所有的百叶窗大概全都关上了。

他们跟阿尔莱特一样,不过方向相反,沿着最黑暗的那排灌木丛前进,他们到了离房屋十步远的地方,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德内里斯的肩膀。

“唉!怎么了?!”他咕哝道,立即作出防卫的姿势。

“是我呀。”一个人的声音说道。

“你是谁?啊!范霍本……你要干什么?见鬼?”

“我的金刚钻……”

“你的金刚钻?”

“这一切使我相信你将发现它们。然而你得向我发誓……”

“让我安静点,”德内里斯嘟哝道,十分气愤地推开范霍本,范霍本跌倒在一堆东西上,“你就留在那里,你妨碍我们……呆在外面望风吧……”

“你得向我发誓……”

德内里斯和贝舒继续向前跑。客厅的百叶窗关了。他还是爬上窗前阳台,望了一眼,听了一下,又跳到地上。

“没有灯光。里面什么也看不见,而且什么也听不见。”

“那么我们扑空了?”

“你真蠢!”

一道矮门使地下室跟花园相通。德内利斯下了几级台阶,开了手电,穿过一个堆满花盆和箱子的大厅,小心翼翼地走进被一盏电灯照亮的门厅。那里没有人。他登上了主楼梯,吩咐贝舒不要出声。在楼梯平台对面,有一个客厅,右边有个几乎没有使用过的小客厅,他曾去搜索过,所以知道得很清楚。

他进了那小客厅,摸黑沿着两个房间共有的隔墙往前走,用一个充作钥匙的东西,打开了两扇平时关闭的门,没有发出任何吱嘎声。他知道,在那一边,有道帷幔遮住了那道门,帷幔有层衬布做里子,上面有几处破洞,给人提供了透过缝隙进行观察的好处所。

他们看见在镶木地板有脚在来来往往。但一切寂静无声。

德内里斯把手按在贝舒的肩膀上,好像通过跟他进行接触,要把自己的印象强加给他似的。

帷幔被穿堂风轻轻地吹动,他们等待着帷幔静止不动。他们把脸贴在帷幔上,观察屋内的动静。

他们突然目睹的场面,似乎并不需要他们冲进去战斗。阿尔莱特和雷吉娜并排坐在一个长沙发上,注视着一位高大的金发先生,他在客厅里从一头漫步到另一头。这正是他们在“小特里亚农”店铺里见到过的那个男人,与梅拉马尔先生通信的人。

三个年轻人中,没有一个人讲话。两位年轻女士并没有显出焦虑的样子,安托万-法热罗一点没有好外或者威胁的神态,也不令人讨厌。这三个人似乎更像是在等待。他们倾听着。他们的眼睛经常转向那道朝着楼梯平台的门,安托万-法热罗甚至打开那门,侧耳细听。

“您一点也不担心吗?”雷吉娜问他道。

“一点也不担心。”他宣称道。

阿尔莱特补充说道:

“甚至我不需要您再三请求,就作出了正式的承诺。您肯定那仆人听得见铃声吗?”

“他当然听得见我们的呼唤。而且,他的妻子跟他在院子里会合,我让那些门都敞开着呢。”

德内里斯紧抓着贝舒的肩膀。他们自问,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阿尔莱特和雷吉娜被一个来访者所吸引,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安托万-法热罗来坐在年轻一些的那位姑娘身旁,他俩窃窃私语,谈得很起劲。在他俩肯定有某种亲密关系。他显得十分殷勤,有点过分贴近地俯身向着她,而她并不表示不满。但是,他俩突然分开了。法热罗站了起来。院子里的铃声接连响了两次。隔了短暂的间歇,又响了两次铃。

“这是信号。”法热罗说道,匆匆向楼梯平台走去。

一分钟过去了。传来交谈的声音。接着,法热罗陪着一个女人回来了,德内里斯和贝舒马上认出她是德-梅拉马尔女伯爵。

贝舒的肩膀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紧压着,使他忍住了没出声。女伯爵的出现使贝舒和德内里斯十分惊诧。德内里斯什么都预计到了,就是没料到她会离开隐藏处,来参加由对手召集的会议。

她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手有点发抖。她焦虑地看着客厅,自从悲剧发生的那天起,她就没有回来过;看着这两个女人,她们可怕的证词迫使她逃走,更使她哥哥遭殃。接着,她对男伴说道:

“感谢您的忠诚,安托万。我接受,作为纪念我俩从前的友谊……但是没有奢望。”

“要有信心,吉尔贝特,”他说道,“您已经看到,我有办法找到您。”

“怎么找到的?”

“通过马佐尔小姐,我曾去她家见她,并争取她在这场官司中站到您这方面来。在我的坚持下,她询问雷吉娜-奥布里,因为范霍本把您躲藏的地方告诉了雷吉娜。是阿尔莱特-马佐尔今天早上以我的名义打电话给您,恳请您来这里的。”

吉尔贝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说道:

“我是偷偷地来到这里,安托万,瞒着那个至今保护我的人,我曾向他保证,做任何事都要告诉他。您认识他吗?”

“是让-德内里斯吗?是的,根据阿尔莱特-马佐尔对我说的,她也对于瞒着他行动感到遗憾。但是,非得这样做不可。我不信任任何人。”

“您不应该不信任这个人,安托万。”

“尤其不应该信任他。我刚才在一个女商贩那里见到他了,您哥哥被盗的物品在那个女商贩手里,我找了她好几个星期。他和贝舒、范霍本都在那里,我感到他满怀敌意与怀疑逼视着我。他甚至想跟踪我。他有什么企图?”

“他可能帮助您……”

“绝对不可能!同这种来历不明的冒险家……同这个狡诈可疑的唐璜①,这个把你们三个都控制在手心里的人合作吗?不,不,不。而且我和他的目的不同。我的目的是确定事实,而他的目的是顺便骗取金刚钻。”

①西方文学作品中风流浪子的象征——译注

“您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我觉得他的用意很清楚。而且,根据我所得到的特殊情报,这也是贝舒和范霍本对他的看法。”

“这看法是错误的。”阿尔莱特断言道。

“也许是错的,而我却当它是正确的来行事。”

德内里斯专心地听着。那个人对他的仇恨,他已经感觉出是出于本能而又强烈的。特别是因为德内里斯不能不承认那个人脸上的诚恳的神情,与真诚的忠心,便更加憎恨他。在吉尔贝特和他之间,过去曾有过什么关系?他曾经爱过她吗?而现在,他用什么办法博得阿尔莱特的同情,并使她俯首贴耳呢?

德-梅拉马尔女伯爵相当长时间保持沉默。她最后终于喃喃地说道:

“我该做些什么呢?”

他指了指阿尔莱特和雷吉娜。

“说服她们这两个控告你们的人。凭着我的信念,我能够使她们对自己的观点产生怀疑,准备好了这次会见。只有您才能够使我的工作全部完成。”

“怎么做?”

“通过讲话去做。在这宗令人难以理解的案件中,有些事实使它变得更加难以理解,然而法院却要依靠那些事实去作出无情的判决。……讲讲您所知道的情况。”

“我一无所知。”

“您知道某些事情……您兄妹俩是无辜的,您知道那些不能替您俩辩解的理由。”

她十分为难地说道:

“所有的辩解都是没有用的。”

“但是,我不要求您作自我辩解,吉尔贝特,”他以热情的语气大声说道。“我只请您讲讲那迫使您不作自我辩解的理由。对于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讲。就这样吧。您的思想状态,吉尔贝特,您的灵魂深处的东西,所有让-德内里斯徒然无益地问过您的那些事情……所有这些事情我都猜得到,我也了解;吉尔贝特,既然我在这里生活在您身边,在这公馆的深处,梅拉马尔家族的秘密,我大概也渐渐地知道了;所有这些事情我本来可以解释,但是吉尔贝特,您有责任说出来,因为只有您说的话才能够说服阿尔莱特-马佐尔和雷吉娜-奥布里。”

她的双肘撑在双膝上,双手抱着头,小声说道:

“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吉尔贝特。我从可靠的消息来源得知,明天人们将要让她们跟您哥哥对质。让她们的证词更加犹疑,更加不肯定,那么法院方面还剩下什么真实证据呢?”

她神态沮丧。所有这些论据,似乎对于她来说,是没有意义与枉费心机的。她说了自己的看法,又补充说道:

“不……不……什么都没有用……唯有保持沉默。”

“以及死亡。”他说道。

她抬起头来。

“死亡?”

他俯身向着她,严肃地说道:

“吉尔贝特,我同您的哥哥联系过。我写信告诉他,我将救你们两个,他给我回了信。”

“他给您回了信,安托万?”她问道,眼睛充满激动的闪光。

“回信在这里。只有几个字……念吧。”

她看出了哥哥的笔迹,念信:

谢谢。我一直等到星期二晚上。否则……

她十分虚弱,结结巴巴地说道:

“星期二……就是明天。”

“是的,明天。如果明天晚上,经过对质以后,阿德里昂-德-梅拉马尔没有被释放,或者没有获释的希望,他将在囚室里死去。吉尔贝特,难道您不想尝试一下,以便拯救他吗?”

她因发烧而颤抖,身体又蜷缩起来,掩面不语。阿尔莱特和雷吉娜注视着她,怀着无限同情。德内里斯感到心里很痛苦。多少次,他曾试图使她放弃抵抗与不再固执!现在,她终于屈服了。人们勉强听见她讲的话,她泪流满面,声音很低。

“梅拉马尔家族没有秘密……假设它有个秘密的话,那就是抹去上个世纪的先人所犯的过错,以及我兄妹俩可能犯的过错。然而,我们什么过错也没有犯……如果说我俩是无辜的,那么于勒和阿尔封斯也跟我们一样……证据,我不会提供给你们。我不能给你们提供。所有的证据都把我们压倒了,没有一个证据对我们有利……但是我们知道,事实不是那样,我们没有偷窃……这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不是吗?我知道,阿德里昂和我都没有把这两个年轻女士带到这里来过……我们没有掠走金刚钻,也没有藏起那件紧身短上衣……我们知道。我们也知道,我们的祖父和曾祖父的情况跟我们一样。我们整个家族始终知道,他俩是无辜的。这是我的父亲告诉我们的神圣的事实,他是从先人那里得知的,尽管他们被指控……正直、荣誉是梅拉马尔家族的家规……我家的历史不管追溯多么久远,都找不到任何污点。为什么他们突然无缘无故地那么做呢?他们都是富裕与受尊敬的。为什么我兄妹俩毫无道理地违背我们的过去……违背我们所有先人的过去呢?”

她说不下去了。她讲得那么激动,令人心碎,语气中流露出绝望,马上就感动了两个年轻的女人。阿尔莱特向她走过去,脸部抽搐,对她说道:

“后来呢,太太……后来呢?”

“后来,”她回答道,“我们成了不知什么东西的受害者……如果有个秘密的话,就是这个秘密,使我们受害的秘密。戏院里上演的悲剧,展现那些被命运迫害了好几代人的家庭。我们不断受到打击,已经有四分之三世纪了。起初,于勒-德-梅拉马尔也许可以也愿意为己辩解,尽管加在他头上的罪名非常可怕。不幸的是,他由于气愤得发狂,在囚室内死于脑溢血。二十五年以后,他的儿子阿尔封斯受到同样可怕的指控,他没有抵抗。到处都是圈套,逼得他走投无路,感到无能为力而万分害怕,回想起父亲所受的苦难,他自杀了。”

吉尔贝特-德-梅拉马尔再次不说话了。阿尔莱特再次在女伯爵面前发抖,对她说道:

“后来呢,太太?……我求求您,继续讲吧。”

女伯爵又说道:

“后来,在我们家产生了一个传说……厄运重压着这个凶宅的传说,那父子俩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他俩的喉咙被铁证扼住了。阿尔封斯的寡妇也被压垮了,没有为替丈夫申冤而斗争,却逃回乡下的娘家避难,抚养她的儿子,即我们的父亲,告诉他巴黎的可怕,要他发誓永远不重新打开梅拉马尔公馆的大门,给他在外省成了亲……就这样使他避过了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您怎么会知道?”

“是的,”女伯爵激昂地大声说道,“是的,否则他也会像其他人那样遭受灭顶之灾,因为死神就在这里,在这公馆里。在这里,折磨梅拉马尔家族的恶鬼包围着我们,把我们击倒。由于对抗那个恶鬼,我哥哥和我,在父母去世以后,就受厄运的摆布。我们从外省回到巴黎,跨进了于尔菲街公馆的大门,满怀希望,忘记了过去,为进入祖屋而感到高兴。从最初的日子起,我们就感觉死亡暗中威胁着我们。我的哥哥感受犹深。我呢,出嫁了,后来离了婚,我幸福又不幸。但是,我的哥哥变得忧郁起来。他确信自己这一生是伟大而痛苦的,毅然决定不结婚。中断梅拉马尔家族的谱系,他要与命运抗争,破坏不幸的链环。他大概是最后一个姓梅拉马尔的男子了。他感到害怕!”

“害怕什么呢?”阿尔莱特问道,声音里充满渴望。

“害怕十五年以后将会发生的事,害怕已经发生的事。”

“但是,没有什么可以让他预见不幸呀?”

“没有,但是阴谋在暗中策划着。敌人们在我们周围不怀好意地转悠。对我们住宅的包围在继续,而且越来越紧。进攻会突然发起。”

“什么进攻?”

“几个星期前,进攻发起了。表面上看,是事故,但那是可怕的警告。一天早上,我哥哥发现某些物品不见了,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一截拉铃的丝带,一个烛台托盘!但是人家选择最漂亮的东西中的物件,是为了提醒我们时间到了……”

她停了一会儿,又讲道:

“提醒时间到了……就要打雷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非常吓人,可以说是神秘莫测的。她的眼睛涣散无神。从她的态度中,能够感到她兄妹俩所受的痛苦,他们在等待着……

她还在说,话语中流露出悲痛与抑郁,按照她的说法,她兄妹俩遭到了“雷击”。

“阿德里昂试图抗争,他在报上刊登了一则失物启事,希望能够找回失物。他打算通过这样做,就像他所说的,减少命运的打击。如果公馆重新拥有失窃的东西,如果那些东西回到一个半世纪以来它们所占住的神圣位置,那么迫害梅拉马尔家族的神秘力量,就不再反对我们了,它们不复存在。无用的希望。事先已被判罪,还能够做些什么呢?一天,你们两位来到这里,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你们指控我们,叫我们莫名其妙,……这一下子就完了。没有自我辩解的余地,不是吗?我们突然被解除了武装,戴上了锁链。梅拉马尔家族第三次被打倒,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们像于勒和阿尔封斯一样,被同样的黑暗所笼罩。我们所受的苦难将以同样的结局告终……自杀,死亡……这就是我们的故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有逆来顺受与祈祷了。反抗几乎等于犯渎圣罪,既然命令已经下达。但那是多么痛苦!一个世纪以来,我们背着多么沉重的包袱啊!”

这一次,吉尔贝特终于讲完了那奇特的秘密,随即陷入昏昏迷迷的状态中。自从悲剧发生以来,她就麻木不仁。但是,她的全部讲述显得反常,具有某种病态,这减弱了她的不幸在别人心目中激起的尊敬感与巨大同情。安托万-法热罗一言不发地走近她,怀着崇敬的心情吻她的手。阿尔莱特哭了。雷吉娜不易动感情,但似乎也被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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