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坊的鲁班像
公输般-1: 技师的鼻祖(春秋战国之交)
「机械圣人」公输般
华夏族统一黄河流域,分封了「诸夏」(国中的一票小国),登上青铜时代的巅峰,进入铁器时代,成为安定而繁荣的世界强权,对自己比满意更满意啊!从周朝中叶开始,忘掉先人制订礼制的出发点(用大道治理国家,对事物和行为模式追求合理化,让百姓能安心地工作),只僵硬地盯牢外在形式。
他们不再敬天畏人了,开始单向思考,认为自己是「中原」(世界的核心地带),而周遭的少数民族没有实行礼制,绝对是可怜可悲的野蛮人(蛮夷)。华夏族这态度不叫「礼制」而叫「野蛮」。
人不能安逸(在某个定点上安顿)太久,那样会形成一个内在(心理)外在(实质上的)封闭环境,甚至产生野蛮(非我即敌非我即贼)的态度。相反的,在动荡当中产生忧患意识,才会敬天畏人,个人的人格特质和社会整体文明才会提升。
礼(欧美大国标榜的法律和秩序)的重点在内涵,而不在外在表现(程序、形式)。内心追求合理化,希望事务和互动关系有效率有系统,那外在现象就会自自然然趋向合理-- 每个人每个单位各自在轨道上活泼而井井有条地运行,而不会互相冲撞。
贵族vs. 蓝领阶级
封建社会不讲公平主义,贵族拥有世袭封地和奴隶,永远能抬头挺胸;一部分贵族虽然随着井田制度瓦解而没落了,还是凭着学养寄生上流。M曲线的另一端是劳苦大众(中下阶层、蓝领阶级),占总人口九成以上,却没有社会地位或发言权,终身把精神和力量投入重体力劳动,为上层阶级提供生活的奢华。
一小撮权贵面对庞大的中下阶层,首要之务在管理统驭而不在科技创新-- 靠人力就过得够高尚够愉快了,还要改进什么?实际上他们更希望这些工具人停留在无知的状况-- 没机会拓展眼光开发脑力,不可能产生独立的人格或思考能力,就不会开始怀疑或反抗了。
封建社会的劳苦大众占人口九成以上,却没有社会地位,终身为贵族提供生活的奢华。
贵族在《礼记》里找到一条实用的规定。某些邪门的玩意儿吹起一股歪风,让社会大众玩物丧志,《礼记》认为应该禁止;对极端(声势吓人,取缔失败)的案例,甚至考虑判处死刑,制造杀一儆百(吓阻)效果:「作淫声、异服、奇技、奇器以疑众,杀。」(用邪门的腔调、服装、技巧或器具来误导群众,这种行为构成死罪。)
他们扩大解读那段话,把技师定位成「贱流」、工程技术定位成「贱工末技」。
巨匠鬼斧神工
春秋战国之交,公输般出生在鲁国(山东)的一个工匠世家。
工匠用原始而低效率的方式,执行繁重的任务。身体成天「重体力劳动」,头脑也转个不停--季节正在变迁,该去哪里采集材料,鉴定规格、质量和等级,准备在未来几季应用......。下班后不顾疲惫,凑在一起聊聊工作-- 展示自己的成品,切磋技术互别苗头,渴望能提高技术水准和工作效率。
公输般从小跟着公输家族承办土木工程,耳濡目染,喜欢观察自然现象并且思考、实验,改进了一项又一项跨领域跨行业的工具。这些发明让人类生活跃升一截,只能用「鬼斧神工」来形容,因此不但没有被喷漆成「奇器淫巧」(邪门的违禁品),反倒立刻传遍各诸侯国。
在先秦时代,正史忽视能工巧匠(技师、发明家),但《墨子》和《孟子》之类的民间著作,没办法绕过这个浸透当代生活的事实。他们简略地提到公输般,甚至根据舆论(百姓的想法)使用了公输子的尊称-- 「公输子之巧…」(以公输子那样灵巧…)(《孟子》)
口气酸溜溜
在那个农工产业抬不起头的时代,公输般在少数书籍里号称「子」,成为唯一的例外,但实际上仍然处在灰扑扑(被歧视)的社会底层。《吕氏春秋》说,一座宫殿落成,谁会在意它背后站着哪位巧匠,只会夸奖:「某某领导人的宫殿,多么完美!」
「宫室已成,不知巧匠,而皆曰:『善,此某君某王之宫室也。』」
宫室已成,不知巧匠。
墨子主张兼爱,这胸襟多么宽阔、厚道而坦荡荡!据说优等生也都是行动派,追随墨子去战场并且牺牲了,留在后方的猪队友(低水平学生)口口声声「子墨子...」(老师墨子如何如何),却没有承接他的胸襟。
这种水平哪能撰写出象样的《墨子》呢?「井底蛙视野」的完美样本,眼光如豆双重标准,对老师颂赞再颂赞,对公输般酸了再酸:「公输般造云梯以攻宋,为不义(这叫「不合道义、不合理」)。」
这是打哪儿蹦出来的瞎逻辑,完全不讲逻辑:
﹡前提:
当政者(决策者、楚王)准备攻打宋国,命令公输般设计、承造云梯,他能拒绝吗?评论战争(合理性、正当性)应该针对当政者,观察他的动机、执行过程,以及结案和跟进的态度;哪能针对无辜的技师(中阶执行者)或战争工具(云梯)呢?
﹡抽样、推论:
《墨子》记载,墨子跟公输般进行一场模拟战,用守城机械赢得胜利,楚国只好摸摸鼻子放弃进攻。这无厘头的传说是历史事实,还是故意抹黑墨子呢?-- 不去挑战军事将领(高阶执行者、拟定战策战略),却为难一个技师;而且腰带和几根筷子,这套过简化(简陋)的样本,哪能仿真复杂的、变化中的战争实境呢?
﹡事实(理论应用和实践):
看看事实吧,楚庄王围城九个月,始终没有发动攻势,最后在宋国城外屯兵耕作来维持粮食供应。宋国弹尽援绝了,要求楚国部队后撤30里,在宋国能保留尊严的状况下进行和谈。双方约定:「我无尔诈,尔无我虞(约定了就是约定了,绝不耍诈)」。
云梯的初次应用不在宋国而在郑国。楚庄王如虎添翼,率军围困郑都,只要付出一些代价攀爬云梯,就能登上城墙进入城内、打开城门了。郑国不甘不愿地投降,脱离晋国势力范围,成为楚国的附庸,随即发现这新宗主国相当宽厚,而且懂得尊重。第二年晋楚决战,郑国积极提供协助,结果楚国胜出了,从此称霸中原。
结论是,墨子派应该擦亮眼睛。那座云梯是有意义的,它支持一个和平崛起的势力,把华北带向十几年的休养生息。
云梯支持一个和平崛起的势力
否定创新
创新是人类独特的能力,能解决困难,探究未知的领域,加速文明的进程。另一段记载更搞笑,这些「公鸡头」认为公输般发明滑翔器,对人类没有帮助,甚至提出否定和嘲笑。
原文「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子自以为至巧。子墨子谓公输子曰:『子之为鹊也,不如匠之为车辖(轮轴端)。须臾刘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为功(贡献、功能、功用),利于人谓之巧(聪明、灵巧),不利于人谓之拙(笨拙)。』」
白话译文公输子用竹木造出一只鹊,能利用风力,连续不落地飞行三天,公输子自认为绝顶巧妙。我们老师墨子告诉他,木鹊的贡献比不上平凡工匠制造的、平凡的轮轴端。用三寸木头,一会儿工夫就削好了,能运送五十石货物。什么叫「功(功能、功用)」呢,能为人类创造利益的东西叫「赞」,不能创造利益的叫「蠢」。
公输般用竹木造出一只鹊。
﹡前提、推论、事实(理论应用):
这是墨子观点,还是猪队友捏造的呢?肯定近程运输工具,否定远程运输工具,真是目光如豆啊!
用「虐待劳工」炫富
再看看《礼记》的记载吧。「季康子之母死,公输若方小。敛,般请以机封(请求用起重机入殓),将从之(季康子正要答应),公肩假曰:『不可!夫鲁有初(从鲁国创建开始),公室视丰碑(大石碑),三家视桓楹(大木牌)。般尔以人之母尝巧(拿别人长辈来实验邪门的点子),则岂不得以(难道停不下来吗),其毋以尝巧者乎(找不到实验品吗),则病者乎(那显然有强制症啦)。噫(唉),弗果从(别真的听进去了)!』」
周朝权贵的葬礼极隆重,因为目的不在安葬本身,而在炫富(炫耀身份地位)。在棺椁(读「果」)四角绑上四根绳子,当鼓声响起,众劳工配合节拍,付出伤害肌肉的代价来拉扯绳子,直到沉甸甸的棺椁安置在坑洞里。
鲁国执政大臣季康子的母亲去世了,公输般年纪轻轻却很有创意,他建议用起重机代替人力。这方案有进步和人道概念,季康子正要点头,但公肩假指出鲁国贵族素来用人力系统实行厚葬,皇室靠大石碑、大臣靠楹柱来展示尊荣,机械哪能取代呢?公输般想拿别人长辈来实验邪门的点子,难道强迫行为煞不住车、找不到其它的试验品吗?显然是生病了。
﹡前提:
权贵想展示尊荣,需要这样虐待平民吗?虐待狂哪会高尚或尊荣?
﹡推论:
入殓机械不用在入殓,难道要用在他这个活人身上吗?而且起重机是贵族专属的高价品,哪轮得到平民,还能去哪里另找机会呢?
﹡事实(理论应用和实践):
公输般体恤同胞,想提供一种先进而实用的服务;公肩假虐待劳工,修理技师,反对创新和人道主义。技术创新不叫「邪门」而叫「突破瓶颈」或「研究、发展,迈向更美好的明天」,公输般又健康又聪明,公肩假才是喷漆狂虐待狂!
生活穷困处境危险
周朝渐渐在权力当中沉沦了;我们面对公肩假这位公鸡头,不需要咬牙切齿,他不是魔鬼,也不是病态或极端的例子,而是大部分先秦贵族的缩影。
西汉恒宽《盐铁论》记载:「公输子能因人主之材木,以构宫室台榭,而不能自为专屋狭庐,材不足也。」(公输般能用贵族的材料,为他们搭建华丽的宫室台榭;自己却手头拮据,连狭隘的房屋也不能搭建。)
造福同胞
食物短缺,营养不良,住在漏雨而摇晃的茅屋里,终身工作直到死于无健保工伤、无健保疾病、过劳或体力衰竭。这处境多么折腾,但公输般没有叹气。他长期在户外工作,观察大自然并且吸收前人的经验,培养了体魄、胸襟、洞察和领悟力。因此能体会造化的奇妙,以及大道在天地之间的运行。
中国人在工作和宽阔的天地当中(而不是图书馆或冷气间里),看见大地滋生万物,就体会了造物主的胸怀。上帝是最伟大的技师,中国人接受祂的教诲,发展成务实而懂得创新的民族。他们知道「黄天(上帝)在上,厚土(大自然)在下」,感谢上帝照顾众生,向祂祈求风调雨顺,希望跟大自然相依相存。
创新者的处境孤单而危险,公输般原本可以明哲保身的。只要默默地改进工具,提高本身的生产效率,就能养家活口了。公开创新的成果,不会带来精神或实质利益,反倒陷自己于危殆。
但公输般是不平凡的技师,看到同胞被生存困境挤压,就激发出非凡的创造力。他终身搅动脑汁,克服种种的限制和困难,设计出先进的土木工程和农业工具,让同胞能脱离原始而繁重的劳动方式,进入比较合理的生活。
活在中国人心里
明明是创造力焕发的巨匠,却没资格上学,不能用发明日记来记载那些划时代的发明。史书由于轻视工匠而不予记录,但鲁班的发明太惊人了,《礼记》、《墨子》、《孟子》、《战国策》和《吕氏春秋》都寥寥提到几句。
在生前得不到公平或尊重,但是那些造福同胞的工具会说话。曲尺、墨斗、锯、沙盘和磨盘......,多方位多面向的发明沿用到现在。平民大众在感激之下,把他的事迹一代代口耳相传。
从汉代开始,中国人略过姓氏叫他「鲁班」(山东的阿班)。这个活泼而温暖的人物类型,不但为上层社会设计御用物品,也为劳苦大众设计民用器械。中国人认为他是技师的鼻祖、机械和土木产业的垫基者、智慧和创造力的化身。
汉朝是个开放而活泼的时代,各阶层普遍敬重他,史书和民间著作都开始记载那些传奇性的事迹。西汉《史记》和《世本》,东汉《论衡》、《古史考》和《说文解字》,魏晋南北朝《后汉书》,唐朝《渚(读「主」)宫旧事》,宋朝《事物纪原》…,越来越多正史和民间著作介绍这位巨匠。
西汉《淮南子》平铺直叙:「鲁班即公输般,楚人也。乃天子之巧士,能作云梯。」进入魏晋南北朝,《抱朴子》却认为他是「机械圣人」,跟孔孟、墨子一样列入诸子百家。「夫班输倕狄,机械之圣也。」(公输般和倕狄,是机械领域的圣人。)
明清更夸张,某些书籍明明跟鲁班无关,书名却硬要套上「鲁班」两个字。例如《鲁班营造正式》(跟鲁班无关的一本《营造正式》)、《匠家镜鲁班经》……,反正土木工程文件叫《鲁班某某经》,就披戴起份量和信任度了。
做学问目的在「应用」(结论)
公输般没有学历,在生前不能被上流社会肯定,没机会发展成一个派别系统。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做学问的目的不在「单纯地做学问」,不在物质上的利益(学经历、社会肯定、名声、财富),而在应用。
某人研习多少学问、得到多少学历、掌声或酬劳,通通不算数。「学问」包括道德、尊严和美学,这些在象牙塔里是孵不出来的,在行动(实地应用)里才能落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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