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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胡丹
1
江西人擅长什么？过去有个十分有趣的说法，说江西人一会读书，二会养猪。
说江西人“会读书”，是指赣省人文昌盛，学校及科举发达，通过科举入仕的人特别多。
咋样才算“会读书”？
对许多人来说，读书本身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尤其是在各级官学（府学、州学和县学）读制艺之书、做八股之文的生员们，他们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通达，为了高中巍科，为了出仕做官——说好听点，就叫“经世济天下”。
学校教育不是从来如此么？尤其是以“应试”为指针的教育，学生费那么多年的心力，不过为了考上一个好大学。古人更难，经过县考、府考、省考、京考，层层选拔，越考衣服越少，最终“释褐”——脱下百姓的褐色衣服——做上官了，才算把书读“通”了。
通是通达之通。对古人来说，“会读书”的评判标准，就是中举。假如连科不第，到老才做得一个贡生，他就是写十本《儒林外史》或《聊斋志异》，也还是不会读书，终身潦倒，沉滞民间。
滞与通相对，是通的反义词。
2
会不会读书，是个人努力的结果，也与许多外在的条件有关，比如风水。
古人认为，一个地方科举盛不盛，与当地的自然和人文环境，密不可分，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个会读书的，也是如此。一个地方必须“元气蕴结之深且久”，乃能有“钟萃孕育之厚”，于是人才辈出，入仕做官的就多——此之谓“风气秀发，人文振起”。
好比某地山势耸秀，唯独西南一块山峰略阙了些，这就成了一个泄风走气的口子，必须把它补起来，最常见的做法，是在此地修建一座高塔等等。好多地方都有“文峰塔”，其实就是风水塔。
（全国各地许多地方都有文峰塔，它代表了一个地方的文运）
中国人信风水，必处吉地而后安之。好比死后要择吉壤安葬，活着时，在哪里建房，朝向如何，在哪方动土，也都有“宜”与“不宜”的讲究。阴宅阳宅选择如何，直接关系到房主本人及其家族、子孙的蹇达盛衰，不可马虎。
读书呢，也须是个福地，不行？就得搬！
大家都很熟悉“孟母三迁”的故事，我今天讲一个“学校三迁”的故事。孟母三迁，与风水无关，而这个学校搬迁，则是追着风水赶。
3
明代成化初年，江西赣州府的士绅们都为一件事忧心。
好些年了，赣州府没有学生“场屋”得利，考中举人或进士，陷入“科目乏人”的困境。
这是为什么呢？
有人提出来，赣州考生“连科不得第”，多年无人中举，定是“地有不利”的缘故，是学校的风水不利于人才的涌现。
大家都这么说，反对的声音就渐渐弱了。于是在成化四年（1468），赣州知府曹凯决心为地方做一件好事，他亲自拍板，将赣州府学连同县学一起搬到城外的景德寺——毕竟科举盛不盛，也是一项古代的重要政绩嘛！
在堪舆家眼里，景德寺“山势耸拔如卓笔状”，“当崆峒之胜”，风水甚妙，学校搬到此处，可以说比原来卑处城中更得地理之利。
说来也巧，就在学校搬迁的当年，赣州府就有两人乡试中举，第二年，赣州人董越更是连捷中了进士，后来还官至兵部尚书。迁学的效果就是如此明显！
风水可信不可信？
可有一句老话，叫“风水轮流转”，这转啊转，转了要一百年了，赣州科举又不行了，赣州人忽然又“不会读书”了。
堪舆家们说，还是得从风水找原因，他们围着景德寺转了好几转，连连摇头，皆“弗之善，思复其旧”，都说景德寺风水不好，希望把学校搬离这里。
那就搬吧！于是嘉靖四十一年（1562），在时任南赣巡抚陆稳的主持下，又将赣州府县学校从景德寺迁了出来。
但学校搬了，“人文”却一时未兴，赣州这个地方，“举制科者，往往逊于他邑”，中举的人总是比江西其他的府要少。这可怎么办？
万历三十二年（1604）， 南赣巡抚李汝华再次向风水大师请教，大师们一讨论，却一齐改了口，都说学校不该迁，并且盛赞景德寺旧址“丰隆宏敞，延袤正方，北亘郁孤，南瞰崆峒，凤池匪遥，翠玉可枕”，诚为“吉壤”。说到底，当初就不该迁！
李汝华信了大师们的话，就又把赣县县学重新迁回景德寺。
4
景德寺的风水到底好不好？大师们一忽儿“弗之善”，一忽儿又称“洵为吉壤”，怎么没个定性？
风水风水，风与水本就是一刻不停的移动之物，故堪舆家讲的风水，自是没个准性！不必与之深校。
因为堪舆家的话，学校搬来搬去，这在古代也不为多见。为什么风水大师的话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竟能一言而决官学的搬迁？还是因为江西“俗好阴阳家言”，风水之学在赣省有着深厚的思想基础。其实赣州地处赣南山区，在江西是相对封闭落后的地区，赣州风水再好，若指望这里的科举人才能盛过本省的吉安府，那也是妄想。追着风水跑，那一定是追错了。靠风水来“查遗补缺”，也只是无奈之下的精神安慰法。
可笑的是，学生们在学校里学的是孔孟之言，儒家经学是学术的正宗，而阴阳堪舆之说统称术数，被正统儒家视为不经之学，可是不料儒学的学生们，在学校里整日刻苦攻读孔孟经典，他们真正信仰的，却是“邪门歪道”。
学生们把孔孟核心思想只当了一块功名利禄的敲门砖，你问他信谁？他可能只信大师不信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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