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杨燕 吴妮

编辑 | 杨中旭

制图 | 杨燕 吴妮

2021年11月，首例奥密克戎变异株在南非被发现，此后近半年的时间里，全球新增确诊和无症状感染者快速增长。

7月6日下午，北京市卫健委副主任、新闻发言人李昂介绍，北京将于7月11日起实施一系列疫情防控新措施，其中包括“不打疫苗禁止进入部分公开聚集场所”等规定，因涉嫌强制民众接种疫苗，一时间引起巨大争议。

一天之后，堪称神转折的一幕发生。

7月7日晚间，北京市防控办相关负责人对媒体表示，北京市民群众在严格测温扫码和查验72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后，即可正常进入市内各类公共场所。新冠疫苗接种坚持知情、同意、自愿原则。也就是说，此前一天李昂副主任的宣布无效。

同日，为严格落实新冠疫情防控“九不准”要求，防止和纠正工作中出现的简单化、一刀切、层层加码等问题，教育部、国家健康委等国务院十部委专门开设群众问题反映渠道。

尽管奥密克戎毒株传播率更高，但毒性远弱于早期的新冠病毒。此前，多名大三甲医院医生表示，绝大部分奥密克戎病毒，既不下探肺部，也很少作用于上呼吸道，仅在喉部停留数日。进入2022年，多个国家和地区陆续放开了针对新冠的绝大部分限制，国外保护率更强的上亿剂疫苗甚至被“丢进垃圾桶”。

但是，据《科技日报》报道，最新的奥密克戎BA.5毒株，除了传播速度更快、病毒载量更高，还重现了入侵肺部、具有很强免疫逃逸能力的新情况。这让疫情防控凭添变数。

事实上，采取各种措施强制提高疫苗接种率的国家并不少。

2021年底，美国联邦政府针对联邦政府员工和与联邦政府有业务往来的承包商雇员、超百人规模公司的雇员等人群发布新冠疫苗强制接种令，结果适得其反，反对声强烈。最终美国第五巡回上诉法院裁定，暂停对超百人规模公司的雇员接种新冠疫苗或每周进行核酸检测的要求。

今年年初，新加坡卫生部规定未接种疫苗的人不能返回工作岗位，未接种疫苗者不得进入商场以及在餐厅就餐等。但这一规定很快放松了，从4月26日开始，新加坡解除绝大部分防疫措施，无论接种新冠疫苗与否，学生都可参加课外活动、全国校际运动会和青年节艺术展汇演。

今年以来，欧洲多国政府也开始不再要求民众在公共场所或办公地点出示疫苗接种证明。其中奥地利较为典型。

奥地利的新冠疫苗强制接种令最为声势浩大，也是结束得最彻底的。2022年2月，奥地利成为欧盟中第一个将新冠疫苗强制接种令扩大到包括几乎所有成年人的国家。法律规定，年满18岁的奥地利人必须接种新冠疫苗。短短4个月后，奥地利卫生部长宣布在该国取消强制接种冠状病毒疫苗。

奥地利卫生部负责人解释说，即使在引入拒绝接种疫苗的惩罚措施后，愿意接种疫苗的人数也没有改变，讨论本身就引起了“深度分裂”。

总的来说，2022年以来的一个明显的趋势就是，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下调新冠传染病等级、放宽防疫政策，甚至不做任何限制。

随之而来的是疫苗接种量的下降，据媒体报道，进入2022年，欧盟地区疫苗接种量逐渐下降，2月中旬起降速加快，平均每周减少大约30%，降速为非节假日时期最快。知名疫苗公司莫德纳CEO班塞尔5月底曾表示，“正在把3000万剂疫苗扔进垃圾桶”。

相比此前新冠肺炎的各类毒株，此次奔袭而来的奥密克戎BA.5威力显然更甚。

从新冠病毒变异株占比来看，BA.5当前已成为欧洲新的主导毒株，2022年6月13至27日，英国、德国和法国BA.5变异株测序占比已分别达到55%、59%和66%。

美国CDC（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数据显示，2022年6月26日—7月2日期间，在新冠病毒流行毒株的占比中，BA.5测序占比同样非常快速的增长至53.6%。

显然，更强的免疫逃逸能力使得BA.5成为新的全球“毒株霸主”。相关研究表明，BA.5的R0值（衡量病毒传播能力的指标之一）高达18.6，超过了人类有记录以来传播能力最强的病毒麻疹（R0值约为15）。R0值如此之高，意味着更为容易突破社区防控，如果想防住疫情传播，就需借助疫苗。

自新冠诞生以来，各国多款疫苗登场，无论是何种技术路线，疫苗的保护率高低都是衡量其价值的重要标准之一。

目前，国内还是以科兴和国药为代表的灭活疫苗为主，在BA.5毒株面前，国产疫苗构筑起的防护墙足够厚实吗？

媒体引述智利大学（Universidad de Chile）的最新研究发现，科兴疫苗的保护力并不高。研究指出，仅施打一剂科兴疫苗的28天内，保护率（有效率）仅为3%。也就是说，100人接种科兴疫苗，有97人依旧感染，此时的保护率形同虚设。接种完两剂科兴疫苗两周内，保护率上升为27.7%；两周后，预防新冠病毒的保护率为56.5%。

2022年初，根据WHO相关公告及公开信息，西南证券曾对比过各类疫苗对于奥密克戎的有效性数据。

从下图可以看出，在只打1针/2针，即完成基础免疫的情况下，各类疫苗的有效性表现都较差。但在完成3针加强免疫后，各家差异性较大，国药旗下疫苗GMT（中和抗体几何平均滴度）仅为48.73，相对而言，mRNA疫苗、重组蛋白疫苗及腺病毒疫苗三种技术路线效果则明显提高了不少。

中和抗体主要作用是阻止病毒对易感靶细胞的吸附，作为抗病毒免疫的主要因素，中和抗体也是疫苗免疫效果的重要检测指标之一。

3月22日，香港大学研究团队一项研究比较了科兴灭活与复星mRNA疫苗在香港2021年12月－2022年3月初奥密克戎疫情中的有效性表现。

结果显示，无论是科兴的灭活疫苗，还是复星的mRNA疫苗，对奥密克戎轻症的保护效作用皆有限。对于60岁以下人群，复必泰的抽样结果显示，接种完两针mRNA疫苗，保护率为31.0%，接种完三针mRNA疫苗，保护率约70%；而接种完成两针和三针科兴灭活疫苗的保护率则分别仅为17.9%和42.3%。

在重症和致死率上，接种两针的情况下，科兴疫苗相对复星的mRNA疫苗表现较弱，但接种三针的情况下双方表现近乎相同。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体内的中和抗体水平逐步下降，使得疫苗保护率下降。土耳其卫生部长Fahrettin Koca 曾表示，在接种3个月之后，科兴疫苗的保护率会下降，所以需要接种加强针。但具体保护率会下降多少，暂时没有数据披露。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所有厂商提供的关于疫苗有效性的数据，大部分仍是针对相对早期的德尔塔变异病毒和奥密克戎变异株BA.1，与BA.1相比，目前主流毒株BA.4/BA.5对于新冠疫苗表现出强逃逸能力，这对于疫苗阻断疫情的传播是个严峻的考验。

目前我国疫苗接种率已进入一个相对平稳期，据国家卫生健康委疾控局副局长、一级巡视员雷正龙介绍，截至6月23日，全国累计报告接种新冠疫苗33亿9799.3万剂次，接种总人数达到12亿9344.7万，已完成全程接种12亿5998.7万人。覆盖人数和全程接种人数分别占全国总人口的91.74%、89.37%。

那么，本轮疫情防控措施的重点保护对象60岁及以上老年人群接种率又如何呢？

单从老年人全程接种率来看，我国当前老年人接种率略低于美、德、日等国。

北京市卫健委新闻发言人、副主任李昂介绍，截至7月6日12时，北京市已累计接种6254.30万剂、2340.42万人，其中60岁及以上人群接种361.83万人。

全市累计为210余位百岁以上老年人接种新冠疫苗，最年长者达112岁。

根据《北京市2021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21年末，北京市常住老年人口约为441.6万人，占全市常住人口比例的20.2%。对比来看，目前北京市60岁及以上人群尚未接种疫苗的人数仍占北京市老年人口的18%。

公开数据显示，新冠肺炎重症和死亡病例主要发生在老年人群，多个国家和地区统计的新冠患者平均死亡年龄都在70岁以上。

以中国香港为例，作为全球老龄化最严重的地区之一，香港740万居民中有近40万80岁以上的老年群体，这也是中国疫苗接种率最低的人群。

回溯年初香港疫情数据，香港80岁以上的病死率远高于70-79岁人群，接种与未接种疫苗的老年群体病死率相差三倍。

今年2月，华大集团CEO尹烨曾在自己的公众号《尹哥聊基因》中表示，面对奥密克戎，据英国卫生安全局统计的数据，当80岁以上的老年人正好未接种疫苗时，病死率最高可达21.3%。

但是，不管哪一年龄段的群体，注射疫苗后都能相对降低感染后的病死率，且随着注射剂次的增加而逐步降低，完成3剂接种之后，80岁以上老人病死率降至1.8%，70—79岁老人病死率降至0.29%。

从上图中同样不难发现，对于中青年而言，完成了疫苗接种后，感染并不是一件在和死亡说“hi”那么可怕的事。中青年接种疫苗的迫切性没有老年人那么大。

阿拉巴马大学伯明翰分校博士周叶斌分析称，从香港的案例数据来看，接种完两剂疫苗后50岁以下人群的感染死亡率已经在万分之一。可以说一旦不幸被感染了，感染者没必要担惊受怕，实际上安心等待自然康复就行。

也就是说，虽然疫苗难以抵御奥密克戎，但无论是mRNA疫苗还是灭活疫苗，均可大幅降低病死率和重症率。但是，伴随着奥密克戎的进化，重症患者也已经微乎其微。

4月22日-5月23日近一个月的疫情中，北京新增确诊1848人，无死亡病例。据公开资料显示仅有2例重症，重症率为0.1%。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监察专员郭燕红透露，北京此轮疫情的2位重症患者，经过精心救治，已转为普通型和轻型。

在今年上半年北京和上海的疫情“实战”中，重症患者陆续转为普通型和轻型并不少见。

6月18日，在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周报上发表了一项大样本数据研究结果，由张文宏和马昕教授领衔，研究结果首次表明，非高危组奥密克戎患者重症率为0。

这项多中心临床随访研究纳入了今年3月22日—5月3日期间33816名早期非重症奥密克戎感染者，最后有22人进展为重症，总体重症率为0.065%（22/33816），高危组重症率为0.238%（22/9260），非高危组重症率为0%（0/24556）。据研究表明，相比于未进展为重症感染的患者，进展到重症的感染者平均年龄偏大（75.8岁vs 60岁）、未接种疫苗比例（54.5% vs 24.2%）更高。

重症占比越来越低的当下，更多考验的是医疗能力，特别是ICU能力。

英国重症监护国家审计研究中心数据显示，今年5月至11月期间，已完成疫苗接种的60多岁感染者中，10万人中仅有0.6例住院治疗病例。

美国今年早些时候一项针对14.7万奥密克戎变异株感染者的研究同样显示，去年12月至今年1月期间，奥密克戎变异株导致的住院率为2.6%，需要进重症监护ICU的比例为0.47%，需要机械通气的比例为0.08%。

对于疫情防控来说，最重要的承压方可能又回到了医疗端。新加坡卫生部长王乙康近日表示，新加坡尽量不会通过收紧安全管理措施或是扩大疫苗接种来应对这一波疫情，而是要靠医疗能力来减缓冲击。

2月底3月初的那波奥密克戎疫情高峰中，新加坡的日均新增病例达到了两万多例，但对ICU的占用率仅为10%。到了5月，这一数据进一步下降至2%。

与此相对的是，2009-2019年10年间，中国内地设置重症医学科的医院从1000多家增加到4000多家。多位大三甲医院医生表示，这可以满足重症的救治需求。

奥密克戎的迭代速度飞快，基本一年内会有2个新分支出现。

BA.2进化到BA.5，疫苗是否也随之进化了？

目前来看，疫苗的迭代并没有跟上病毒变异的脚步，针对奥密克戎的下一代疫苗还没上市。

4月13-14日，我国三款针对奥密克戎（Omicron）变异株的疫苗已在香港开展临床试验。

6月25日，美国辉瑞公司和德国疫苗厂商BioNTech也公布了一项最新的疫苗研究数据，显示两种剂量的奥密克戎特异性单价疫苗和二价疫苗作为加强针，都能有效地提升应对奥密克戎BA.1毒株的中和效果，并且使用奥密克戎单价疫苗的中和效果更好。

人们最大的担心是，这几款疫苗都是针对BA.1进行设计研发的，对BA.5是否也有保护率？

对此，莫德纳宣布公司候选的奥密克戎二价疫苗，同样能应对目前快速传播的奥密克戎BA.4/5病毒。虽然实际效力弱于原本设计应对的BA.1变异株，但该疫苗能够诱导对“整个奥密克戎”家族病毒产生“持续的保护”。

中国CDC主任高福团队开展的分析显示，接种智飞的国产重组蛋白疫苗ZF2001，并且将第二针与第三针的接种间隔延长到4-6个月，能使接种者对BA.4/BA.5的中和抗体水平相对更高，可能是目前国内应对BA.5最佳的接种策略。

目前没有科学研究证明新一代灭活疫苗迭代对BA.5有额外的效果作用。

但是，灭活疫苗仍是中国内地的主力疫苗，数据显示，自去年12月15日到今年5月30日，中国疫苗累计接种量6.39亿剂，其中科兴新冠疫苗接种量为3.16亿剂，科兴疫苗的占比约50%。科兴控股新闻发言人刘沛诚曾说，国内接种的新冠疫苗中，每2剂中就有1剂是科兴新冠疫苗。

新一代疫苗追不上快速进化的毒株，市场也所剩无几。

已知疫苗覆盖人数和全程接种人数分别占全国总人口的91.74%、89.37%。照此推算，国内新冠疫苗的存量市场还有全国总人口的10%左右，如果按照人均2剂次疫苗计算，大概2.82亿剂次疫苗，留给科兴国药等疫苗厂商的，是约105亿元的市场。如果这部分人群接种3剂，则市场有望上升至150亿元。

之前两年，仅科兴一家，利润已达900亿元。除非因抗体下降而循环接种疫苗，否则，相比于庞大产能，国内市场已经有限。今年以来，科兴陆续传出裁员消息。

国外的疫苗市场同样相对趋于饱和，德国卫生官员近日处理了于6月底过期的约390万剂新冠疫苗。加拿大同样已经处理了120万剂莫德纳的过期疫苗，并将丢弃约1360万剂阿斯利康的疫苗。自5月底以来，美国大约有1200万剂新冠疫苗被丢弃。

全球需求过剩之下，谁将收割这最后一部分的红利？

（作者为《财经》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