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年月:1968.06;年龄:53岁;政治面貌:群众……”
每次填写表格,我这样写着,在政治面貌那一栏,我写着“群众”两字,心里总是耿耿于怀。看见别人写“党员”,心里就是一阵羡慕。
这么多年以来,我不是不积极向党组织靠拢,是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入党的条件!
我一直在积极创造条件。我常常想,等我创造好条件,在我退休之前,我一定要向党组织交出我的《入党申请书》。
我是文革期间出生的孩子,父母都是大山深处的农民,往上追溯三代,也都是贫苦农民或佃农。是党领导人民闹革命,人民翻身做主人,我的家族才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1980年代农村女孩的生存状态
小时候,我们家里孩子多,只有父母具有劳动力,他们在集体劳动挣工分,养活一家大小九口人。我们吃着集体分的基本口粮,兄弟姐妹七人,全部长大成人。所以,我是怀着对社会主义祖国,对母亲一样的共产党的感恩之心长大的。
由于那时生产力不够发达,我们小时候还是有些吃不饱穿不暖,上学的学费也缺乏。直到1976年,在我八九岁时,村上小学校的老师们奉命下乡挨家挨户清查学龄儿童,父母才把即将九岁的我和我七岁多的五妹送进村上的小学校。
每期1.8元的学费,我的父母硬是拿不出。我们那时有兄弟姐妹五六人在各级学校上学,每期一共需要十来元钱做学费。常常是快到放假了,我们兄妹们的学费还没有交清。后来,学校就把成绩优秀的我的学费免了。所以,我那时上的就是免费小学,连书本费都是免掉的!
1983年的白节中学教室
我考上了纳溪二中,是一座县级中学。我虽然穷困,但我得到了所有任教老师的真诚关爱。那时袁国禹老师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他是教体育的。
有时我遇到不会的数学题,袁老师怕自己讲得不够清楚,就请他同办公室的高中部老师夏映辉给我讲解。
别的同学都拥有一些课本以外的资料或参考书,我也极想拥有,因为多做练习可以拓宽思路。但我没有钱,买不起。不知道袁老师怎么就知道了我的心思,我猜大概是从我渴望的眼神中看出来的,我记得我没有对他说过。忽然有一天,袁老师就把一本北京海淀区教师进修学校编写的数学题集送到了我手里。
这本题集是黑夜里照亮我的灯塔,我认认真真地一笔一画地做着上面的习题,有些题真的很难,我那时做起来很吃力,但我硬是一道一道地全部解答出来,虽然我知道书的后面几页就是答案,可我从未去翻过答案!
到了初三,学校让我们十几个同学转到同年级另一个班,这个班是数学老师夏吉喜当班主任。袁老师那班另外招了二十几个复读生。
美丽的青春岁月
在二班,我一如既往地得到了许多老师的关爱。
我那时眼睛有些近视,我的父母又没钱为我配眼镜,虽然那时土地承包,家里经济条件大为改观,但配眼镜需要几十块钱,拿出来还是困难。
夏老师看出我的困难,他就安排袁佳同学和我同桌。袁佳成绩好,字写得漂亮,我可以看她的笔记。就这样,在初三那一年,袁佳充当了我的“眼镜”。
还有巫显奇老师,他的物理课的上法是最适合我的,那时我总之就是觉得物理这科好像特别特别容易。后来听别人说物理很难,我特别不理解。中考,我的物理还考了个满分呢。
还有,赵小娥老师的语文课,刘宗友老师的化学课,易健老师的英语课……他们讲课时的音容笑貌,至今还深深铭刻在我心中。
初中学习生活
我是怀着对老师的感恩之心上学的,在我那颗儿童心中,老师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最好最好的人。
因此,初中毕业报志愿的时候,说实话,以全年级第一名的成绩,我有很多选择,但是,我还是工工整整地写上了“中师”两字。我清楚地知道,读中师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一辈子奉献三尺讲台!
我作出这一选择,完全是受我那些敬业的老师的影响,后来有一首歌《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每次一听到那个旋律,我总是热泪盈眶。
我以全县第三名的中考成绩进了泸州中等师范学校。
在泸师求学的三年,我参加过省级作文比赛并获得一等奖,也获得过泸师绘画比赛一等奖,我学过演讲,摄影,练过书法,还练过芭蕾舞……我们那一群青春热情的十几岁的男孩女孩,因为听从老师所说,我们将来要担起乡村小学教育,一个人就要负责一个班几十个孩子的学习和成长,需要全面发展,所以我们拼尽全力,准备让自己成为未来最优秀的小学教师。
努力学习,立志成为最优秀的小学老师
我们是用真心唱响着《人民教师是我的理想》这首歌:我们都来自四面八方,人民教师是我们的理想……
1987年,我中师毕业,成为了纳溪县白节区乐登乡小学文登完小的一名教师。
我在文登完小待了四年。
刚来的时候,学校安排我教五年级语文。
这个班有四十三个学生。那时农村学生上学年龄比较大,因此这个班学生普遍有十二三岁,大的有十四五岁,甚至有十六岁的。虽说是同班同学,那年龄可是相差三四岁,差不多整整相差了一个学段。这个班由于不断换老师,纪律和学习成绩都不好,大家都不愿意教。
满怀信心去文登完小
说实话,由于我初出茅庐,完全没有一点经验,我是真的“吃不住”,我为此哭过鼻子,掉过眼泪。还多亏了当时卢泽香老师上着那个班的数学,她毕竟有五六年的经验,而且又是当地人,和那些孩子的父母都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邻,才能勉强“hold”住那些野惯了的孩子。
我呢?唉!总之是一言难尽。
上了一学期,原来教一年级的那个女老师怀孕了,由于她是代课老师,说不来就不来了。于是一年级没了老师,学校就和我协商,让我不再教五年级,而去“包”一年级。
注意,我用了这个动词,是“包”,而没用“教”。
就是“包”。所谓“包”,就是包班制。就是那个班所有的课都归一个老师。而现在,这个老师就是我。那时在农村小学,这种包班制是常态。
对于我来说,这倒是个不错的安排,因为五年级的那群孩子我是真的拿他们没办法,我批评他们,他们口吐芬芳骂出来的话都让我脸红,有的甚至都不懂,还怎么教导他们?而一年级孩子呢?他们在我眼里,就一个字:乖!
1980年代的小学课堂
我一笔一画地教他们写字,我教一种叫“书空”的方法。就是一边口里念着“一横二竖三撇四捺……”,一边用右手食指在空中比划那些字,孩子们很感兴趣,这是以前那个代课老师不懂的,也比较新奇,孩子们都喜欢,因此效果很好。
我还教他们唱儿歌: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排练舞蹈节目,参加六一儿童节庆祝活动;教他们画画,画蓝田白云,青山绿水,红花芳草,鸟兽虫鱼。我很快就和一年级孩子处得亲密无间,和谐协调了。
周末,孩子们邀请我到他们家里。家长们在地里干活,我带着孩子们写作业,有时在家长干农活做家务时也顺便搭把手帮帮他们,也给他们拉拉家常,引导他们改变思想,重视孩子特别是女孩的教育。
一到家长们家里有了什么好吃的,他们就让孩子来接我,我觉得,在家长们眼里,也把我当成孩子了。学生们都叫我“老师姐姐”呢。
那时,一到周末,一个班孩子总是排着队邀请我。
文登村的优美风光
整个文登村,每个旮旯角落,山山水水,直到现在,我也都还很熟悉,有时晚上做梦,还梦见那漫山遍野的竹林,在风中呼啦啦地响。一到春天,竹林中的笋子,毛茸茸地探出头来,就像那群朴实无华的学生,生机勃勃,昂然向上!
其实,那时文登完小的条件是很艰苦的,不通车,没有自来水,虽然有了电灯,但时常停电,关键是那里完全是农村,没有集市。我们外地老师买不到物品。
我是从我父母那儿背米去学校煮饭吃,五六十里山路,步行。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石板路,从我老家来龙村出来,绕着山势,沿着溪流,在竹木掩映中一路前行,需途经太平桥,灌沟,柿子坝,花滩子,五里洞,蛮桥,寨门……
我那时是出门望太平桥,过太平桥望灌沟,过灌沟望柿子坝,过柿子坝望……
就这样背着半竹背篓米,一步步走来。
由于离集市远,我也没什么劳力,也没法去乐道子街上或王嘴挑蜂窝煤,其他那些老师,他们都是自己去乐道子或王嘴挑蜂窝煤回来做燃料的,于是我只能去山上拾柴禾。
最难的是挑水。
我虽然是农村娃,但由于我老家在山下,我们用竹筒做水管,把水引到家里水缸中,所以我从小没挑过水。
而文登完小在山上,没法那样引水,没办法,只能去山下溪沟里或者是山沟里田壁壁头那个水井里挑,大约有五六百米远。
有一次,我去挑水时,那水桶撞到山壁上,连人带桶滚到了山沟里。幸好摔得不太严重,没受多少伤,没有大碍。
校舍原来是一座道观,名叫“文昌宫”。
改建成小学校时,在庙门外修建了一溜土木结构的平房,还算结实。顶上盖着瓦片, 窗户上没有玻璃,只盯着几根竖起的木条,以表示那儿只能采光不能进出,木板门摇摇欲坠,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
文登完小老校舍
教室里课桌和凳子有四条腿的,有三条腿的,还有一条腿两条腿的。三条腿的被我用砖头石块等为它加个“拐杖”,继续为我们服务,一条腿两条腿的在教室角落里堆着等待修理。
黑板是一块抹了黑漆的木板,用一个木架撑着,由于泥土地面不平,写字时,需要用一只手握住边沿把它稳住,不然有倒下来的危险。粉笔也很珍贵,都是用得只剩一个“头儿”都舍不得扔,因为扔了有可能下一次上课没有用的。
这些还不算,最恼火的是房顶的瓦片稀薄,晴天从瓦缝里射进一缕缕斜斜的光线,有的孩子调皮,就一边听课一边用手追着玩。
下雨天呢?那外面下着大雨,教室内下着小雨,地面有了积水,本来就是泥地,有了水再被人在上面踩来踩去,就成了泥泞,特别是讲桌旁边,有一个较大的泥水凼凼。我上课时都是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
有一次我正在告诉孩子们要慢点走要小心防止摔倒的时候,自己脚下一溜,扑通摔在泥水里,疼得我呲牙咧嘴,衣服全湿。孩子们惊呼一声,一齐涌过来扶我。
我赶紧站起来,身上淋淋沥沥滴着泥水,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赶紧扶我回宿舍换衣服,班干部组织同学们读书。
宿舍呢?是以前道士们住的寮室。是一溜悬空的吊脚楼,楼下是空的山坡,有时有蛇虫出没,还有些鬼神的传说与我们住的房屋有关,我自来胆小,晚上总是提心吊胆。
秋风起时,吹着不够结实的木门吱吱嘎嘎的响,我很害怕,就不断地读书,画画,写文章,让自己沉浸其中,渐渐忘了害怕了。
我们那时,为什么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能够坚持下来?仔细想想,我们那一代人,何其单纯!我们是带着奉献精神来当老师的。
也许现在的年轻人听我这样说,觉得十分可笑,觉得我在忽悠大家,但我们真的是那样,总觉得国家的教育事业需要自己,自己在做着“振兴中华,青史留名”的伟大事业。
真的,我们都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房啊车啊,每个月45.5元的工资,拿着感觉挺自豪的!
教了两年小学后,学校初中部扩充一个班,差一个语文老师。校长许文衡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教初中语文,我其实很舍不得原来所教的那班小朋友,但我也只能服从学校的安排。于是,我就去初中部教语文和生物学。
我们文登完小初中部的孩子,基础是相当薄弱的。因为那时当地的小学毕业生,成绩最优秀的被纳溪中学选走,然后是纳溪二中录取,然后是乐登中心校录取,最后剩下的,就一股脑儿收进文登完小初中部。那个生源可想而知。
我想了许多办法,制订合适的计划,对学生进行辅导。后来那一班学生参加中考,居然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还有人考上了中师,后来成为了人民教师。
1980年代的农村学校老师
1991年,白节镇教办调我去三华中心校教初中,因为那里严重缺老师。
我就去了三华中心校,教两个班英语和一个班数学,带九四级二班班主任。现在仔细想来,我们中师生真是“万金油”,哪里都可以抹。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连英语都敢教,其实我只是初中时学过英语,虽然当初英语成绩还是可以,但是,初中水平教初中,也真是没谁了。
我其实是被强行“抓差”,因为三华初中部有五个班,英语科只有一个代课老师,那个老师上了三个班,不可能上五个,于是就因为我会说几句英语,就让我上了。
我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一边学一边教。每晚开着录音机,磁带听到半夜,把课文听会背熟了,第二天再去教孩子们!
孩子们的毕业照
那些年,学生们都比较喜欢读书,像我这样的蹩脚英语老师教着,他们居然也能考得不错的成绩。
第二年,新分来一个中师生,她英语比我好,学校就让我还是去教语文。
从我这些经历,都证明了那个时期边远山区有多么缺乏老师,有多么需要年轻人去山区学校奉献。
走进新时代,我们的党中央提出“科教兴国”的口号。是啊!振兴乡村教育,就是科教兴国的一部分,而且是基础部分。我们那一代中师生,在边远地区,硬是撑起了农村教育这一片天空。而我,只不过是这支中师生大军中最最普通的一员。
1996年,四川省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三华,大旺的初中部被撤销,全部并入白节镇初级中学,我也被调入白节中学担任语文教学和班主任工作。
那时,农村人思想意识还比较落后,不太重视孩子的教育。孩子们常常上着上着,就辍学了。于是我们需要走村串户,去做思想工作。
有时学生辍学只是因为没有学费,我们就说先去学校上着,学费老师为你垫着。
七里村有一个叫唐小红的男孩,学习用功,成绩很好,但家里很困难。我就为他垫生活费,三年下来,垫了几百元。毕业时,他说,将来即使去外面打工,也一定会还我的。我说,还不还的现在不急,你好好努力,只要你能改变你家的境况,就对得起我了。
贫困生家庭情状
在白节中学,我一直干到现在,25年如一日。白节中学的老师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我和另外几个当年的中师生坚守在这里,教了乡亲们祖孙三代。
有时在街头或路上碰到以前的学生,他们总是说,老师,只有你没变,以前我叫你老师,后来我孩子叫你老师,将来,我孙子可能还会叫你老师!
我和他们开玩笑说:“是啊!我就没年轻过。”
他们笑着说:“你一点也不老啊!”
我们都笑了。
在一种和谐的氛围里,我们回味着过去的岁月,展望着未来的日子。
我在白节镇教书34年,在白节中学教书25年。从我这儿走出去的孩子,遍布东西南北,做着各种各样的工作,实现着自己的人生价值。
当年的文登完小已经不存在了,改为了天仙镇中学校,修起了漂亮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当年的三华中心校也不存在了,并入了白节镇中心校。绿树成荫,窗明几净,白节镇的儿童在这里茁壮成长。
白节中学校园里当年的小树苗,也长成了参天大树,枝叶婆娑地一年年绿着。树荫里的小麻雀啁啁啾啾鸣唱着那支永永远远单调而动听的歌。
皱纹爬上了我的额头,秋霜染白了我的头发。
不,不只是我,还有我那些坚守在这里的同事。我们的一生,就像树荫里的麻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那支单调的歌,感动着自己。
下乡追流
这些年,人们努力集聚财富,晒房子,晒车子,炫耀财富。而我总是回避,回避。因为我没有可以炫耀的,我只有一套蜗居,还地处城郊。
可我没什么遗憾的。我小时候,从没想过我有一天,还会拥有一套房子,甚至还有一辆自己的汽车。想想小时候,去哪里都步行,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五六十里山路也是步行,连公交车都没得坐。一想到这些,我就幸福感倍增!
物质享受,不过如此!
我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入党!
1989年,我还在文登完小教书的时候,学校党支部的领导鼓励我入党,还送了我一本《党章》,让我学习。
有一个同事说,你好好努力吧,入了党可以当干部,然后就可以调到城里去,甚至调离学校去政府工作,比在学校待遇好。
我听了,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如果为着这样的目的入党,我也就不够条件入党啊!
这些年,我反省着。难道我一点也没有调到城里去的想法吗?其实,有时听见人们说,优秀的老师都走了,都调到城里去了。每当听见这句话,我还是有想法的,哪怕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优秀的老师,也应该努力往城里调啊!但是,都去了城里,农村孩子的教育怎么办?
三十年一路走来
我想,共产党员应该有一副纯洁的灵魂,无私无畏,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有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既然思想还没达到那么纯净,我就不够入党的条件!
所以我就索性不申请入党了,以表明我没有往城里调到打算。
但这成为了我的遗憾。
我给自己的要求是:在农村学校奉献一生,如果我做到了,到退休那时,我再交出自己的入党申请书。
现在,我认为自己做到了,我一定会在我退休之前加入中国共产党,问心无愧地成为一名党员。
我,够格了吗?
此生,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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