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犬风水(风水大师是网红免费阅读)


第二十章

1945年8月15日,经过中国人民十四年艰苦卓绝的斗争和八年全面抗战,在世界反法西斯战线的相互支援和共同打击之下,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

消息传到无锡,人们兴高采烈,纷纷走上街头,欢庆胜利。但是,大家很快就发现,在市中心地区和各城门站岗的仍是持枪的日本兵。原来,国民党正规军要从遥远的重庆、湘西等地向全国开拔,暂时还到不了江南各地。因此,蒋介石暂时任命伪军司令任援道为无锡先遣军司令,地方上仍由日伪负责城防和社会治安,直到10月份,国民党正规军开来,日军才停止军事行动。此后又一直拖到12月3日,才由国民党军第49军正式对日军实行缴械,接受投降。在此期间,新四军和地方武装根据中央的指示,向不肯投降的日伪军实行军事打击,收复了宜兴县城,平毁了张泾、东亭等日伪军据点,使这里的日军不得不龟缩到无锡城里,等待受降。

关镇的鬼子不肯投降,在石井大队长的指挥下负隅顽抗。新四军将其层层包围,双方展开激战,手榴弹雨点般在院子里爆炸,石井等十几名鬼子被当场炸死。其余鬼子龟缩到庙里,凭借外面的电网和坚固的墙体固守不出,等待外援。

为了保护庙内的文物,新四军没有采取强攻的办法,而是切断外面的水源和食品供应,准备将里面的敌人困死其中。无锡小泽部队长经与新四军谈判后下达命令,这伙鬼子才打出白旗投降,新四军也宣布撤兵。几天后,小泽派来几辆军车接投降的鬼子进城。一时,关帝河对岸,马达轰鸣,几辆日军卡车停在城隍庙前,几十个鬼子匆忙往车上装东西。人们知道鬼子要滚蛋了,因此,不再害怕,纷纷出来观看,一些孩子跑到城隍庙前看热闹,雅珍也在里面。由于雅珍聪明伶俐,又与这些鬼子有过接触,他们都很喜欢她。于是,便有两个鬼子向她招手,喊道:

“阿珍,阿珍,你过来!你过来!”

雅珍迟疑了一下,心想,这个时候他们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就走了过去。

这两个鬼子就把她抱到了车上,用生硬的中国话对她说:

“我们的,要开拔了。你的,愿意跟我们去吗?”

“去哪里呀?”

“日本,大日本帝国。”

“我不去。”雅珍摇摇头。

“我们日本的,大大的好,有美丽的樱花。”

“我们也有美丽的樱花。还有桃花、梅花、菊花,好多好多呢!”

“对对,你们也有,有很多的。可是我们的,还有大海,富士山,高高的,非常美丽!”

“嗯……那么美丽,你们还到我们这里来干嘛呀?”

“这个,你的还小,不懂的。跟我们去吧,大家都喜欢你!”

雅珍依旧摇头,说:“那我不去。”

“哦,为什么的?”

“因为,我—是—中—国—人!”雅珍一字一顿大声地说。

“吆西,吆西——”几个鬼子都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就听奶奶关孙氏在对面喊:“阿珍——你下来,你快给我回来,你不能跟他们去!”

“奶奶叫我了,我要回去!”还未等鬼子反应过来,雅珍已从卡车上跳了下来,跑回家里。

十分钟后,卡车开走了,人群一片欢呼,人人感到扬眉吐气。有的人往车走的方向吐唾沫,嘴里诅咒道:

“小日本,早该滚蛋了,这些害人的东西,让你们半路不得好死!”

有的人往前抛着石块,边抛边使足力气喊道:

“小鬼子,滚吧,我日你祖宗!”

雅珍平时在巷子里,屁股后面就经常跟着一群孩子,这会她眼睛忽闪忽闪好像在想什么,不一会儿,她就编出了一首儿歌,很快就教会了身边的小伙伴们,并带着大家一边拍手,一边转圈,边跳边唱,十分开心:

小鬼子,臭臭臭,

缩头乌龟找挨揍。

小鬼子,滚滚滚,

滚回老家小日本。

小鬼子,臭臭臭,

缩头乌龟好难受。

小鬼子,滚滚滚,

滚出中国回日本!

日本人走了,国民党即将到来,无锡城里一片混乱。三青团、“忠救军”、先遣军和一些杂牌军等等都进城来抢夺胜利果实。他们抢占房屋,设立机关,随意挂牌,迷惑市民。有些伪军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的“先遣军”,到处敲诈勒索,闹得工厂、商铺、居民惶惶不安。关镇毕竟在城外,多少还安宁一些。

经过战争劫难洗礼的关孙氏,心灵布满创伤,但她依然以坚强的意志支撑着关家的屋檐没有倒下。因为她知道,假如她倒下了,这个家也就彻底塌掉了。因此,每当一场厄运来临,她都勇敢面对。而在痛苦悲伤之后,她都擦干眼泪,咬牙挺起来,继续维系这个家,哪怕还有一个人,她也要坚持到最后。如今,东洋人走了,天下总算要太平了,可是,73岁的她却倒下了。

江南的深秋依然很热,关孙氏却患上了中风。

自从上次周美珍将一碗肉都扣在雅珍的碗里之后,雅珍不再和继父继母一起吃饭了,她本来就在奶奶的房间里睡,现在吃住都在奶奶这边。奶奶白天给她做饭,她照常可以上学。晚上,一盏油灯下,祖孙两个相互依靠。灯光将这一大一小的两个投影打在墙壁上,显得凄婉苍凉。想当初,夕阳西下,在天井里,关孙氏望着一家九口围坐春凳上吃饭的情景,那是何等开心,何等惬意。如今这个家庭,只剩下这一老一小,白天还好点,晚上就显得格外凄凉清冷。为了排遣寂寞,让孙女幼小的心灵不至于染上孤寂清冷的情绪,关孙氏几乎每天都给孙女雅珍讲故事,讲笑话,讲很多很多的逸闻趣事。雅珍感到奶奶就是一座丰富的故事矿藏,永远也开掘不完。每当这时,雅珍特别高兴,常常是听着奶奶那些风趣幽默的故事,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内心不再有恐惧和荒凉。

深秋的一天晚上,她刚刚入睡,就被外面“咕咚”一声给惊醒了,她睁眼一看,奶奶没在的房间里,忙起身喊道:

“奶奶——奶奶——”

没有回音,雅珍翻身下床,找到外面,月光下,她一眼就看到摔倒在门口的奶奶,忙惊叫一声“奶奶”,立刻扑了过去。

奶奶关孙氏有个习惯,每晚上床前,都要去次厕所。厕所在猪圈旁边,要经过弄堂。平时,关孙氏自己去,有时也拽上雅珍。今天,雅珍觉得有点累,早早躺下了,奶奶的一个故事还未讲完,她就睡着了。关孙氏前段时间就感到困乏,好像总也睡不醒。醒来也感到头疼、头晕,开始她没太在意,烧了两片正痛片吃下去,也能挺上一阵。可是,近日总觉得有些加重,有时头疼得眼睛都发涨,昏昏沉沉,还有点恶心。她不知是什么原因,准备过几天请个郎中来看一看。还未等请,晚上从厕所回来,她刚往台阶上一迈腿,就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半晌,她听到有个微弱的声音叫她“奶奶,奶奶”,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了地上,身边是雅珍在哭,她一下清醒过来,长长出了一口气。

“孩子,别哭。奶奶好了,没事了。”关孙氏说着,自己慢慢爬了起来,雅珍要去扶,奶奶摇头推开了她。因为关孙氏听郎中讲过,年纪大的人摔倒后,千万不要让别人来搀扶,以免心脏承受不住,一定要自己试探着慢慢爬起来。

雅珍扶着奶奶走进屋里,躺下。

第二天一早,关孙氏醒来后,突然感觉左手有些麻木,开始还以为是睡觉压在身下造成的。可是,她感觉左腿似乎也不听使唤,用右手捏了一把,没有知觉。坏了,关孙氏想,看来真是要来病了。就嘱咐雅珍放学顺便到镇上诊所请郎中周大夫来。关孙氏说这话时,雅珍听着有点费劲,虽然声音不小,但是她发现奶奶不像平时说话那样清楚。雅珍还以为是奶奶昨天摔的这一跤把嘴磕着了呢,可是奇怪,奶奶的嘴没磕着,却有点歪。

雅珍来不及多想,她着急上学,就告诉奶奶别起来了,自己热了饭菜,匆匆吃一口,然后给奶奶端上来,就背上书包跑到学校。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放学,雅珍急忙跑到诊所。那诊所里坐着一个郎中,还有一个年轻的助手。郎中头发花白,看样子有一些年纪了。雅珍猜想他可能就是奶奶说的周大夫。于是就说:“周大夫,我是桥头巷关家的雅珍,奶奶病了,让我来请您去给瞧一瞧。”周大夫戴着副花镜,透过镜片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焦急自称是关家的小姑娘,二话没说,背起药箱,就随雅珍来到了关家大院。

一进门,郎中周大夫就喊:

“老嫂子,我来了。感觉哪儿不舒服啊?”

“哎呀,周大夫呀,看把你给折腾来了。我呀,这年纪大点,就不中用了。这不,昨晚出去摔了一跤,今早起来就胳膊腿儿发麻,舌头也不好使,喘气也费劲,你说这是咋啦?”

“来,我给你号下脉。”周大夫放下药箱,坐在关孙氏对面开始把脉。

大约十几分钟,周大夫问:“这段时间有没有头疼、头晕、心热、恶心、气喘等症状?”

“有,有。”关孙氏回答,“头疼有一段时间了,这几天又总是晕,心热,浑身没劲儿。”

周大夫又用听诊器给奶奶前心后心听了一下,然后说:“老嫂子,你呀,这是身体虚弱,导致阴阳失衡;外风经毛孔侵入,造成痰湿淤滞,气血不畅,心肝火旺,肝肾阴虚,恐怕是患上了中风。”

“中风?我得中风了?”关孙氏有些惊慌。

周大夫点点头,说:“不要紧,你刚得,我给你开几付药,吃吃看。”说完,便开了一个方子,叫来雅珍,告诉她到镇上药店去抓。

雅珍顾不上吃饭,拿着方子跑到镇上药店,将方子上的药都买齐了,又跑回来给奶奶煎好,看着奶奶喝下去才匆匆吃点剩饭去上学,结果迟到了。关老师听说是因为给奶奶煎药来晚了,也没批评她,反而表扬她是孝顺老人的好孩子。放学后,关天生老师带着雅珍到街上买了几样点心,过来探望关孙氏了。

自从奶奶关孙氏卧床后,雅珍每天早起做饭,给奶奶端饭,喂饭,下午放学早早回来给奶奶煎药。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关孙氏的病情有所好转,麻木的手脚能活动了,也能下地干活做饭了,雅珍高兴得不得了,奶奶自然也很高兴。闲下来的时候,关孙氏就纳鞋底,剪鞋帮,做了一双绒面棉鞋。雅珍问奶奶给谁做的,关孙氏说等做完了我再告诉你。这天中午关孙氏终于把鞋做完了,很漂亮的一双高腰趟绒面棉鞋。奶奶用一块方巾包好,对背起书包的雅珍说:

“阿珍,把这双鞋送给你关老师,看他穿上合脚不?”

“给关老师的?太好了!”雅珍高兴地拎起鞋,就向学校跑去。

下午放学回来,雅珍告诉奶奶说:“关老师穿上您做的鞋非常合脚,他让我转达对您的谢意呐!”

“合脚就好,合脚就好。”关孙氏嘴里说着,脸上并没有特别高兴的表情,雅珍感到有点奇怪。

这天晚上,奶奶关孙氏给雅珍讲了一个《黄狗报恩》的故事:

我在顾山的时候,饭店里有个烧饭的师傅叫阿薛。客人来了就都到他们饭店里去吃饭的。那天,阿薛正在烧饭,家里的黄狗突然跑来,要进饭店。饭店的人就打它,不让它进去。黄狗就绕道,从后面的河里游到饭店的后门,进去扯阿薛的裤脚。他身旁的人都说,阿薛你回去吧,你家里可能有什么事吧?你看这只狗怎么一直咬你的裤脚,这是要把你往家拖呢。阿薛就跟着黄狗回家了,果然,他的娘子临产,要生孩子生不下来,正疼得满地打滚。幸亏他回去得快,马上将娘子送到医院。在医生护士的照料下,娘子顺利生下了孩子,母子平安。原来,这条黄狗小时候有病就要死了,阿薛就把它抱到屋里,给它灌药,喂它米汤,晚上睡觉搂进被窝,小狗的病终于好了。它对阿薛非常亲,这次它看到家里的女主人生孩子大声喊叫,立刻跑到饭店去找阿薛,它是去报恩的。

“没了?”雅珍问。

“没了。”奶奶说。

“这个太短了,再给我讲一个长一点的嘛。”雅珍商量奶奶。

“长的怕你记不住。”

“我能记住的,奶奶,你就讲吧。”

“那好吧,我给你讲一个《孙道人过年》吧。”

从前,有个孙道人,帮人家过年念经。家里有个儿子,叫孙吉高,九岁那年,孙道人要去华太师家过年,儿子也要去。华太师曾经给当朝皇上当过老师,有钱有势,没人敢惹。孙道人老婆说,去华太师家过年,要穿得干净一点,就给儿子打扮了一番。孙吉高头戴书童帽,身穿绿毛衣,脚登墨绒靴。孙道人就带着儿子来到了华太师家,给华太师写写字,念念经。他儿子孙吉高就在外面玩耍,抱着华太师家的柱子转圈。华太师仗着给皇帝当过老师,向来看不上下人,他能即兴编几句打油诗。当他看孙道人的儿子围着他家的柱子转圈,脚上穿着墨绒靴子,心里有点烦,于是就编诗骂道:

“今年过年真不错,乌蹄小驴来拉磨。”

孙吉高一听,华太师在骂他,心里不快。他看着华太师穿着一身红袍,戴着高高的乌纱帽,也编了两句,随口说出:

“今年过年真挺好,红犬头戴乌纱帽。”

华太师被孙吉高骂得恼火,没想到这小子反应这么快,竟敢和我对付。他看孙吉高穿了一件绿毛衣,便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说:

“小小蟾蜍穿绿衣,人家当它是田鸡。”

孙吉高看着华太师驼背弯腰的身体和那身炸眼的红衣服,顺口就说:

“大大师爷着红袍,落汤死虾众人捞。”

华太师气得满脸通红,转身找到孙道人,说你的儿子编诗骂我,这也太没教养了,我不用你给念佛了,你收拾一下回家吧。孙道人说:“小孩子不懂事的,您老何必和他生气?”华太师说:“我明年不要你来做道场了,你回去,在三天之内给我弄一篮子公鸡蛋送来。如果弄不来,我就送你上衙门见官;如果弄来,天就倒过来了,我当你儿子的儿子行不?哼,这小子骂我是死大虾,不是活的是死的,你知道吗?”

华太师地位高,孙道人得罪不起,只好无奈地回去和妻子说,公鸡是不能生蛋的,上哪里去弄啊?夫妻俩急得直哭,孙吉高说:“爹爹娘娘不要哭,我自己找华太师评理去。”娘说:“你个孩子和你爹一起去,还闯了这么大的祸,你一个人去不是要闯更大祸呀?”孙吉高说:“娘,你放心。没事,祸已经闯了,我去看看。”

夫妻俩拦不住,这件事又没别的办法,只好由儿子去了。

华太师生着闷气也没睡好觉,他想这个孩子这么聪明,肯定是他家祖坟上有灵气,将来若是考上大官,自己家在这一带就该完蛋了。因为自己的两个儿子不成器,一个十八了,还傻乎乎的,游手好闲,整天就知道玩;一个十五六了,还啥都不懂,从小看大,将来成不了才,也继承不了自己的家业。想到这里,忧从中来。正在这时,孙吉高来了。华太师劈头就问:

“小道人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看看,太师爷。”

“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呢,你父亲呢?”华太师问。

“回太师爷,我爹在家生孩子呢。”孙吉高答道。

“戳你个小滑头,男人会生孩子吗?”华太师大怒。

“那么请问太师爷,男人不能生孩子,那天下的公鸡能生蛋吗?”

一下把华太师给问得张口结舌:“这个——”

华太师再次认定孙道人家坟地的风水一定比他家好,才出了这样聪明的孩子,将来必定是个奇才。心想如果我掘了他的坟,把他的风水一破坏,这个小孩可能就不行了。于是,对孙吉高说:

“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安排人去你家问话。”

第二天,华太师差人来到孙道人家,说你家的孩子没礼貌,得罪了太师大人。太师决定,要掘你家祖坟!你们做好准备吧。

孙道人和老婆吓得大哭起来,坟里有许多祖宗的,怎么可以掘呢。孙吉高说:“爹爹娘娘,你们不要哭,让他去掘好了。”说完转身就走。

孙吉高一路讨饭来到常州府(无锡县隶属常州府管辖),到了府台就想去击鼓鸣冤。可是鼓的位置很高,他够不到,就找了个棒子去敲。坐堂的府台老爷问当差的:

“怎么回事?”

“报告老爷,有个小孩在击鼓鸣冤。”

“哦?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小孩,敢上这里来击鼓。带上来!”

孙吉高被带到了堂上,问过姓甚名谁后,府台大人道:

“你要伸什么人的冤?”

“伸我家的冤,有人欺负我们。”

“谁欺负你们?”

“华太师欺负我们。”

“华太师知书达理,是当今皇上的老师,怎么能欺负你们?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小孩抬起头,府台老爷一看这个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五官端正,器宇不凡,觉得是可造之材。便问:“你到底伸什么冤,慢慢讲来。”

孙吉高说:“过年我和我爹去给华太师家做道场,我穿墨绒靴,围着他家柱子玩耍,他就作诗辱我‘今年过年真不错,乌蹄小驴来拉磨。’我回了他一句‘今年过年真挺好,红犬头戴乌纱帽。’他受不了了,看我穿件绿毛衣,又骂‘小小蟾蜍穿绿衣,大家当他是田鸡’。我就回了他一句‘大大师爷着红袍,落汤死虾众人捞。’就把他给得罪了,他就逼我爹去给他寻一篮公鸡蛋,寻不到就要挖我家祖坟。”

府台一听,感觉这孩子口齿伶俐,说话不慌不忙,句句入理,很有逻辑性。就说:“哦,是这么回事。没事的,你呆在这里,我不会让他掘你家坟的。”当即一道指令传给无锡县,县长就通知华太师:“不许掘孙道人的祖坟,如无缘无故掘人棺木者,将被禀告皇上,立斩不赦。”华太师气得呼哧呼哧直喘。

孙吉高娘在家等儿子,看看都日下三竿还没回来,不知道这小子又去闯什么祸了,就找到华太师家里。华太师问你是谁?我是孙吉高他娘,我的小孩在这里闯没闯祸?华太师说祸是没有闯,但他得罪了我。你这个小孩长大不得了了,考起官来,最起码也能考到八品九品的。老太婆也不懂,以为品数越多官就越大,品数越少官就越小,忙说我们是穷人家,考不到这样品数的,顶多也就能考个一品二品的。华太师一听,又气个半死。

后来,孙吉高到十六岁时考上了无锡县的秀才。县上的府台看上他了,就把女儿许配给他,专门请老师来家里悉心培养。三年后,孙吉高考进头名状元,家乡各县府台豪绅争相去拜访他。华太师不好意思去,拖了几天之后一打听,别人全都去了,皇帝只给七天拜访时间,凡是不去的都要砍头。华太师吓坏了,马上备厚礼去拜访孙状元,因为这是最后一天了。

“哈哈,这个华太师真好玩!他没看起孙吉高,最后还不得不去拜访人家。”雅珍听明白了故事。

“就是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能一碗凉水把人看到底呀。”奶奶关孙氏说。

过了一个多月,关孙氏的病突然又复发了,而且较之前一次更重,头昏脑涨,嘴歪眼斜,右侧身子麻木,瘫痪在床上,脖子上还长了一个血瘤。雅珍急忙又将周大夫请来诊治,从周大夫严肃的表情上看出,奶奶的病情加重了,雅珍心里很着急。周大夫还是给开了一些中药,嘱咐雅珍要给煎好,加大剂量,每天喝药五次,每次都要及时。

送走了周大夫,雅珍无法再去上学了,她到学校向老师告假,在家伺候奶奶,关天生老师批准了。

自从奶奶患病,住在大房子里的周美珍只来看过一次,虚心假意地问了问,便扭身而去。这边吃的用的没有了她也不管,反倒像是更高兴了,整天和自己的孩子说啊笑啊唱啊,还经常做好吃的,炖肉炒菜的香味随风飘过来。关孙氏和雅珍心里都气闷得不行,想指望她来伺候自己,那是万万不可能了。

雅萍不愿委身在友宝姐姐家开麻将馆,这里接触人总是那么几个,基本上获取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便找到组织,组织根据形势,临时给她安排到常州一家商铺里卖货。常州离家不是太远,她多想回去看看奶奶,看看妹妹,看看孩子,看看阔别了五六年的关家大院啊。可是当年她被李翻译所骗,双双私奔,而今无颜再回到关镇,回到桥头巷,只能赶机会托人往家捎钱带物,以接济这濒临崩溃的关家大院的一老一小。

就这样,一个七十三岁身患重症瘫痪在床的老太太,和一个才十三岁没有多大能力的孙女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仓子里的粮食不多了,买油盐酱醋的钱也没有了。尽管雅萍有时往家里带钱带物,但有时也接济不上。没办法,雅珍有时就去镇上菜市场拣点菜叶回来洗一洗,做点菜汤和奶奶吃。有一次,奶奶对雅珍说:

“阿珍啊,奶奶这会儿就特别想吃那桃酥饼,又脆又甜的,吃一口啊,真香!许多年没吃到喽!”

“奶奶,我去给您买。”

“傻孩子,你哪有钱啊?我这里的钱也早都花光了。我呀,只是念叨念叨,没让你去给我买。”

“嗯。”雅珍点点头,在心里记住了。第二天她早早起身,提着篮子来到街上,见到破布片、绳头、废铜烂铁等东西就捡起放在篮子里。日上三竿的时候,她足足捡了三个多小时,捡了满满一大筐。可是,当她兴冲冲地来到废品收购部,一个剃着光头的汉子过完秤后,只给了她两角钱。无奈,她拿着这两角钱跑到一家桃酥饼店,买回两个热乎乎的桃酥饼,用纸包好,揣在怀里,一口气跑到家。

“奶奶。奶奶,我给您买到桃酥饼了,您快趁热吃吧。”雅珍举着手里的桃酥饼跑进屋。

“哎呀,阿珍,我说这么半天不见你的影儿了呢。你在哪弄的钱啊?”奶奶关切地问。

“奶奶,这您就别管了,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雅珍催到。

“不行,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吃了。”奶奶装作生气了,她是担心钱的来路。

“奶奶,这是我自己挣的钱,您就放心吧。”

“挣的钱?你这么小能挣什么钱?该不是……”奶奶用目光审视着孙女。

“哎呀,奶奶,您想到哪去了!我是起早去街上捡破烂挣的钱,满满一大筐,那个秃头就给我两毛钱,刚好够买两个桃酥饼的,太少了。”

奶奶听了这话,眼圈一红,嘴里喃喃着:“阿珍,我的好孙女!”一把将雅珍搂在了怀里。

过了一会,奶奶关孙氏擦干了眼泪,拿起了一个桃酥饼递给雅珍,说:“阿珍,这两个桃酥饼咱祖孙俩一人一个,你也吃吧。”

“奶奶,我不吃,这是特意给您买的,我一会吃饭点饭就行了。”雅珍推辞道。

“孩子,我有一个就够了,这一个你一定要吃的,奶奶看着高兴。”

雅珍怕奶奶生气,就接过了桃酥饼,假装边吃边去外屋做饭。到了外屋,她就把这个桃酥饼放在了厨柜里,等着下次再拿出来给奶奶吃。

祖孙两个就是这样挨着日子。其实,雅珍是多么想继续读书呀,可是家里再没有别人了。奶奶这次发病不像上次,一发病就很重,不知能否躲过这一劫呢。她每天要做饭、煎药、给奶奶喂饭、喂药,还要扶持奶奶大小便,这没有人怎么行啊!

尽管这样,雅珍有时还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因为她才十三岁,抱不动奶奶,特别是在大小便的时候。怎么办呢?雅珍想来想去,决定去请小舅公和小舅婆来伺候奶奶。她果真将小舅公和小舅婆请来了。

雅珍又跑到学校找关天生老师办了休学,虽然关老师感到很惋惜,但考虑关家目前的情况也只能如此。关孙氏病重期间,关天生已经来探望过几次了,有两次还是陪着母亲一起来的。每次来,关孙氏都攥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毕竟关天生是她的亲生儿子呀!只是关天生自己还浑然不知,奶奶也不想捅破这层窗纸。

关孙氏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经常处于昏迷状态,全身麻木,大小便失禁,有时说话越来越不清楚。

这天,关孙氏把雅珍叫到眼前,用不完全清晰的话对孙女说:

“阿珍,我,我可能要不好……”

“奶奶,您说什么呢,您会好起来的。”雅珍一个劲儿地安慰奶奶。

关孙氏摇摇头,无力地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啊,也快活到时候了。你还小,奶奶要给你留下几句话。”

雅珍哭了:“奶奶,我不能没有您,没有您我怎么活呀,奶奶?”

“孩子,不要哭,要坚强起来。听,听奶奶说,我要……不行,那天,你就去找,找你大姐,雅萍,她会,来帮你。”

雅珍点点头。

关孙氏接着又说:“奶奶我,二十五岁啊就,守寡,一直到今天,没,没有离开关家这,这个门。现在,我老了,活不了……多久了,你大姐、二姐,算是逃,逃出去了,不会回,回到这个家门了。全家人,就剩咱们俩了。唉。谁知,哪个茄子好……留种?我死了,就剩下你这个茄子了,关家的一,一……条根。你,你一定,要守住关家……这个门,就是出去要饭,晚,晚上也要回,回来睡在,这个家里,给我,把……好这扇门。长大了,招,招个女婿过来,帮你守着,奶奶死……也瞑目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奶奶。”雅珍边哭边点头。

关孙氏让她去把继父关进宝找来。

关进宝来了,后面跟着老婆周美珍。

关孙氏把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慢慢掏出两张纸条分别交给雅珍和关进宝,让他们收藏起来,就按条子上说的去做。雅珍接过条子一看,上面写了两行字:

一、 关雅珍要招婿为夫,成家后住进关家大院正房,承继祖业。

二、 其余房子和所有田产由关雅珍和继父关进宝各执一半。

这就是奶奶关孙氏的遗嘱啊!

还未等关进宝看清楚,后面的周美珍一把将条子夺过去,飞快地扫了一眼,可是她识字不多,大致意思基本看明白了,鼻子一哼,把条子塞回关进宝手里,转身一摇三晃摔门而出。

关孙氏向关进宝交代了家里的一些事,让他尽量照顾好雅珍,并让他明天去把雅萍找回来。关进宝全都答应了。

关孙氏又拉过雅珍的手,无限哀婉地望着她,好似还有万语千言,只是嘴巴颤抖着,半句也说不出。雅珍望着奶奶,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而下,她不顾一切地扑进奶奶的怀里,放声痛哭,嘴里喊道:“奶奶,我不要您走,我不要您走,奶奶,奶奶……”

关孙氏紧紧搂着雅珍,微阖双目,两颗浑浊的老泪从眼角溢出,在写满沧桑的皱纹里慢慢流淌。在场的人看到这一情景,无不悲悯动容。自从殷小梅死后,这一老一小的祖孙俩尝尽了人间的苦辣辛酸,尤其是周美珍的冷遇白眼。现在,奶奶关孙氏要去了,扔下这个可怜的孩子,那边又是那样一个后妈,关孙氏真是临终欲别心不甘哪。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总有要走的那一天,只是来早与来迟,这是老天注定的事,谁都无可奈何呀。

这时,关天生老师闻讯陪着母亲过来了,左邻右舍也都过来了,屋里的气氛异常沉重。

雅珍还在奶奶的怀里哭着,关孙氏用尽全身力气把她推开。雅珍哭喊道:“奶奶,我也要跟您去,我也不活了!”又扑进了奶奶的怀里。小舅婆和关老师的母亲见状忙把雅珍拽过来,抱到外面。雅珍挣扎着,哭喊着,撕心裂肺。

这时,周美珍听见哭声从屋里走出来,把雅珍拉到自己的屋子里,说:

“别哭了,你奶奶把那么多的房子和田都给你了还哭呀?”

雅珍说:“那不也给你们了吗,我们不是每人一半吗?”

周美珍冷笑道:“说得好听,每人一半。你一个小孩子也和我们全家平分,这合理吗?再说了,那上面只有你和关进宝的名字,没有我的份,哪天如果关进宝不要我了,这房子,这田,就都是你们的了,我就得被扫地出门!这个老太太,临死了都不留念想,真可恶!”说到这里,周美珍咬咬牙,一副愤愤不平状。

“不许你诅咒我奶奶!我是关家人,房子有我一份是应该得的。”雅珍喊道。

“关家人?我看你还说不上是谁家的人呐!”周美珍斜乜雅珍一眼。

“我就是关家的人,就是关家的人!”雅珍边说边往外走。

此时,关孙氏闭上了眼睛。

这位饱经忧患、历尽磨难的老人,从荣华富贵的小姐,到嫁给关家年轻就守寡,又经历情感的折磨,战争的创伤,生活的磨难,可以说是先甜后苦,可惜没有等到幸福的日子来临,就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雅萍听到奶奶去世的噩耗急忙赶回来了。她知道家里没人操办奶奶的后事,尽管自己不愿回到关镇桥头巷,可现在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回来后,她一边张罗给奶奶选择寿材,一边安排关进宝去请大王庙里的和尚和胶山道观的道士,定好出殡的前三天来做道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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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 第十九章

制作:王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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