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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机关组织官兵到中国国家博物馆，参观《伟大的变革——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大型展览》。在那里我看到四十年的伟大变革，给人民的生活带来的巨变是方方面面的。看着祖国四十年的巨大变化，就想到了自己四十年军旅生涯，我从一名农村青年到今天一名新时代的老兵，那些入伍前的多少“老习惯”，都变成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记得初入军营时，由于长期在贫困农村养成的生活习惯，突然面对连队的许多规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适应，比如晚上睡觉必须要穿内衣。

入伍前我是从来不穿内衣睡觉的，既然有规定，我想，穿一条部队发的大裤衩睡觉也就完事了，谁知规定说，上身也要穿着长袖衬衣。长袖衬衣是纯棉的，既厚实又粗糙，穿着极其不舒服，特别是到了夏天，躺下不大一会儿，身体和床铺就都被汗水给湿透了。

我以前一年四季晚上睡觉都不穿内衣，即使在寒冬腊月里，睡在四处透风的屋内，床上没有褥子，是用高粱篾编织的席子，下面垫上一层杆草，睡上去半夜都暖不热，可我照样光着身子睡觉。

现在回想起来，自幼养成的这种习惯，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是家里穷，没钱买秋衣；二是那个年代什么都要证，买一点布料做衣服需要布证，国家给个人发的布证是每人每年一丈四尺布，我弟妹多，农村劳动又特费衣服，根本不够用。母亲种棉、纺线、织布做出来的衬衣，都作为正装穿在外面的，晚上穿着它睡觉，太铺张浪费；三是穿着衣服睡觉不但身体感觉受拘束，心理上也有压力，担心把衣服揉坏弄皱了，所以翻来覆去睡不着，衣服缠裹在身上，不自在，不舒服。这些原因被我归纳为“贫困综合征”。

不光我有这样的习惯，那时来自北方的战友们，无论城市兵还是农村孩子，也大都如此。因为当时国家还是计划经济时代，城乡生活水平都低，物质及其贫乏，一穷二白是家家户户的常态，能有一件不打补丁的囫囵衣服穿在身上，都是无比幸福的了，睡觉时还有睡衣穿，简直是想都不敢想。我在家也压根没听说过还有睡衣这种洋气的东西。

刚进军营，听班长讲解部队规定，当讲到晚上要着内衣睡觉时，我还私下抱有幻想，想着熄灯后一摸黑，我就把身上穿的内衣脱下来，塞在被窝里，人不知鬼不觉谁也看不见。

不料连队干部执行纪律十分严格，他们好像对新战士的睡觉习惯也很了解，晚上查铺的时候，重点会检查我们的着装情况。经常有光着身子睡觉的战士，被当场命令穿上内衣再睡觉。这样，我的那点“小聪明”就无法施展。

过了几天，我们新兵摸到了干部查铺的规律，一般是在吹过熄灯号一至二个小时左右。因此，有的战士就先把内衣穿上，躺在床上装睡，等查铺干部走了之后再脱下来，有的甚至干脆在那条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套上一截衬衣袖子，蒙混过关。一般情况下，查铺的只要看到你胳膊上穿有衬衣，就不会再掀起被单查看全身。

“以局部替代全面”，只穿一只袖子躲避查铺的“小发明”，很快又在新兵中流传开来，变得人人效仿，有的战士还把它运用到紧急集合中。

我们新兵下连队那年，正赶上南方有战事，由于要时刻准备着一声令下随时上前线，部队的训练处处贴近实战，特别严格，一星期能搞好几次紧急集合。这是新兵最怕的一个课目。

为了应对这一“紧急项目”，有的新兵睡觉时就干脆不脱衣服，衣帽整齐地躺着休息，这样紧急集合时，可以省去穿衣服的时间。但按照规定，这更是不允许的，被查铺干部发现会遭到更严厉的批评。排长连长也曾三番五次在会上强调，晚上睡觉要严格遵守着装规定，不允许擅自发挥、搞变通。

针对新战士对睡觉着装规定，不能透彻理解、认真执行。连队首长认为这是一个严肃的思想问题。于是耐心细致地给我们上政治课，以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指导员说，穿上了军装就要做一名合格的战士，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保持战备状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分分秒秒都要牢记自己的职责和使命，不能存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如果平时投机取巧放纵自己，上了战场不但不能英勇杀敌，还会白白牺牲自己的生命。

有一句话说的好，魔鬼都藏在细节里。穿衣睡觉看似生活小节，却事关军容军纪的大局。就拿我们连队来说，平时看押着上千号重刑犯，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突发情况，到了紧急时刻，穿着衬衣就可以提起枪冲上去战斗，如果光着身子睡觉，遇到突发事件就要先穿衣服，这样便会耽误时间、贻误战机，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这是决不允许的。再说了，战士都是年轻小伙子，睡觉不老实，即使夜里熟睡时将盖的被子蹬掉了，有睡衣遮体，总不至于着凉生病，可以更好地保存战斗力，要知道，战士的任何“跑冒滴漏”，那是会要命的。只有平时养之有素，关键时刻才能冲上去、打赢每一场战斗。

经过如此一番思想洗礼，我们终于明白了，在军营中，每个人都要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自觉服从纪律，做到自律慎独，解决好集体生活和个人习惯之间的矛盾差异，养成分分秒秒都处于战备状态的优良作风和过硬素质。

我们常说的枕戈待旦，就是要求一名合格的战士，即使是在梦中也要时刻警惕，要随时随地准备着去冲上一线，因此不能随心所欲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包括穿衣、睡觉。如果不能将自己锻造成一名作风优良、素质过硬的优秀战士，怎能让人民安心、祖国放心呢。

等新兵们从根本上认识到了晚上穿衣休息的重要性，养成自觉遵照执行的好习惯后，又有新情况、新烦恼出现了。

转眼到了夏季。安徽的暑天又闷热又潮湿，连队宿舍热得像个蒸笼。身体早晚都被包裹在密不透气的“掩体”里，火力壮、代谢旺盛的新兵们，好多都得了皮肤病。

起初是腋下、肘窝、私处那些容易汗湿的部位，奇痒难耐，用手抓挠后，有黄色液体渗出，溃烂后疼痛难忍，还有股难闻的汗臭味扩散，实在是说不出的尴尬难受。

从外表上看，新兵们整日里个个能吃能喝，在训练场上仍是生龙活虎，在哨位上也是百倍警惕，但背地里却被那时痒时疼的难言之隐，搞得心神难安。

连队卫生员对病因的解释，是我们从干燥的北方，来到炎热潮湿的南方后水土不服。这个结论我也怀疑，如果说我们从河南入伍到安徽阜阳，是从北方到了南方（其实都是淮河以北）水土不服，但那些从安徽南部泾县入伍来到阜阳的新兵，和我们一样得了这种皮肤病，就很难用水土不服来解释了。

针对皮肤上的毛病，卫生员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每次给开的药都是几片维生素c。另外就是交代大家要注意个人卫生，勤洗澡、勤换内衣。

但那时候发的衬衣很少，白天套在里面穿，晚上穿着当睡衣，根本就替换不过来。好在那时发的内裤非常宽大。裤腰上不是用的松紧带，而是用和内裤质地相同的棉布料做成的带子，穿上之后一勒一系、挽个疙瘩露出长长的两根绳头。战友们常开玩笑说，这大裤衩让两个瘦子合穿都绰绰有余。这种内裤穿在身上不箍身，能给溃烂的地方留下足够宽松的缝隙，减少了触碰的疼痛感，还算比较舒服。

没有办法，大家除了勤洗澡、讲卫生外，就只能忍着，实在太痒痒，就脑子里想点别的转移转移注意力。

随着战士从新兵成为老兵，手上的新茧长成了老茧，意志也越来越坚强，军事素质越来越过硬，一个个都成长为不怕困难、不怕牺牲，能够克服、忍受一切常人不能忍受的艰辛苦痛的钢铁战士，小小的皮肤病，似乎也就不治而愈，再也没有听谁提起。这就叫：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

如今回忆，似乎只有新兵才会在诸如穿衣服睡觉等细节上，玩点小心眼，老兵却很少出现这种“投机取巧”的偷懒行为，那是因为随着兵龄的增长，对军人使命的理解就会更深刻，能掂量出在个人舒适与战士责任之间，孰重孰轻，决不会在军容军纪和生死攸关上耍小聪明。

当新兵成了老兵，完全理解了自己身上所肩负的责任，加之后来国家的富裕，军装不光是外衣，有冬装、夏装，常服、礼服、作战服，随军装的内衣也有了体恤、短裤，秋衣秋裤，毛衣、毛裤、绒坎肩，初进军营那些个人的不符合部队规定的“习以为常”，也随之一扫而净。就是从新兵时的一步步转变，使我养成了今天的另一种“老习惯”：每天晚上只有穿着睡衣，才能安心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