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陈惠冠新绘《西游记》之悟微菩提真妙理 断魔归本合元神

长久以来，对于如何长生不老，流传着许多说法。比如喝天上的玉液琼浆，吃仙家的金丹妙药。还有一些十分恶心的法门，比如吃经血、喝童尿啥的，所谓的“采阴补阳”之术，更是一套一套的。菩提老祖在传授孙悟空长生法的时候，这些都提到了。但菩提老祖说得明白，这些都是邪门歪道，是不能真正让人长生的。在《西游记》中，真正称得上“正道”的长生术只有一种：丹法，也就是修炼内丹或者外丹。

内丹，亦称“还丹”、“内金丹”、“大丹”，是道家主要的炼养方术。简单讲，内丹说的是人在自己体内炼成的“长生不死药”，其所需“原料”就是精、气，“燃料”就是神。修炼内丹者，把自身当作丹鼎（容器），以身中之精、气为药物（原料），以原神为驱动力（燃料），在自己身中烧炼，使精、气、神不散而成“圣胎”。这个圣胎，就是内丹。

道家丹学经典《参同契》里说，内丹“类如鸡子，白黑相符，纵广一寸，以为始初，四肢五脏，筋骨乃俱，弥历十月，脱出其胞，骨弱可卷，肉滑若饴”。《西游记》里面内丹出现过一次：第三十一回降服奎木狼的时候，孙悟空变成人家娘子的模样装心口疼，把人家的内丹给骗了出来：

那怪携着行者，一直行到洞里深远密闭之处。却从口中吐出一件宝贝，有鸡子大小，是一颗舍利子玲珑内丹。行者心中暗喜道：“好东西耶！这件物不知打了多少坐工，炼了几年磨难，配了几转雌雄，炼成这颗内丹舍利。今日大有缘法，遇着老孙。”（第三十一回）

书中写得明白，奎木狼的内丹“有鸡子大小”，与《参同契》里面的记载是吻合的。可见，作为星宿之一，奎木狼也是修习内丹得道的。实际上，《西游记》中绝大多数仙家都是通过内丹修炼成仙的，包括蓬莱福寿禄三星：

三老道：“你这猴子，不知好歹。那果子闻一闻，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活四万七千年，叫做万寿草还丹。我们的道，不及他多矣！他得之甚易，就可与天齐寿。我们还要养精、炼气、存神，调和龙虎，捉坎填离，不知费多少工夫。你怎么说他的能值甚紧？天下只有此种灵根！”（第二十六回）

（图）陈惠冠新绘《西游记》之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

猪八戒（天蓬元帅）和沙僧（卷帘大将），也是内丹修炼得道的代表。猪八戒在向孙悟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提到他遇到了“真仙”，传给他“九转大还丹”。在道教中，一说“还丹”，一般就是指内丹；一说“金丹”，多数就是指外丹。在道教历史上，最出名的“还丹”就是“八仙”之一张果老的“九转大还丹”。张果老内外丹兼修，但以内丹修炼为主。他分内丹为三品，以九转大还丹为上品。并且总结出九转大还丹有九要，依此而行，可以得道。不过天篷遇到的不可能是张果老，因为张果生活在唐玄宗年间，天蓬显然比他大得多。

那么这个内丹具体怎么炼呢？《西游记》中以内丹方式修炼的代表人物就是孙悟空。从他的修炼过程来看，这个内丹说简单也简单。首先要有一个口诀，也就是说要“悟”，参透其中的奥秘：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第二回）

别看这套口诀听起来像顺口溜，用处着实不小。书中有个说法，叫做“说破根源”，也就是点透了内丹修炼的关键，是修炼长生之道的口诀。我们一句一句来解释：

“显密圆通真妙诀，借修性命无他说。” 显、密、圆、通四个字，是修炼时的技术要领。 “显”者，验之于外，用刚道也；“密”者，存之于内，用柔道也；“圆”者，不偏不倚，执中也；“通”者，变通不拘，行权也。简单讲，也就是刚柔并济，执中用权。

“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说得是内丹修炼的前提。“精、气、神”，是人体内存在的三种能量，是内丹修炼的基本材料，必须牢牢控制在体内，稍有漏泄，灵丹不结。故必谨固牢藏，会三归一，不能稍有懈怠。那么如何来将这三种东西控制在体内呢？“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欲保此精气神之三物，必须先屏除邪欲，炼已持心，邪欲去则燥火不生，那么三品体内的大药凝结，身心大定，就可以得清凉了。

（图）陈惠冠新绘《西游记》之八卦炉中逃大圣 五行山下定心猿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身心清凉之后，心无所染，空空洞洞，虚室生白，神明自来，如一轮明月当空，光无不通。“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月藏兔，乃是阴中有阳之象；日藏乌，则是阳中有阴之象。正所谓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合一，龟蛇盘结，最终的结果，就是体内水火相济，达到长生的条件。“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阴阳凝结，“性命”到手，就如同火中种出金莲来。最终的结果，就是“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这首诗里面的内容，其实全部出自一些内丹学专著，如《悟真篇》、《性命圭旨》等。实际上，这个口诀所讲出的只是内丹修炼的基本原理，并没有给出具体的步骤。道家内丹修炼术有严格的程序、时间上的规定，非常复杂，有兴趣的看官可以找专门的书籍来研究，这里不再赘述。

孙悟空脱胎换骨注成仙体，只用了三年。就这得益于他本来就是个仙胎，有底子，有悟性。比如说那个关键条件“谨固牢藏休漏泄”，孙悟空绝对是具备这个基础的——第二十三回，面对菩萨们的女色诱惑，他说：“我自小儿不晓得干那般事”。可见，他与唐僧一样，是个地地道道的“童男子”，纯阳之体啊。

外丹之术，古已有之。在道家对长生术的追求中，是先有外丹后有内丹的。后者正是在外丹术的基础上逐渐发展起来。大概是那些炼丹的人吃了炼来炼去也炼不成真正能长生不老的灵丹，就只好转向身体内部了。晋代的葛洪写了本《抱朴子》，里面对炼丹术有详细记载。

孙悟空跑到太上老君那里偷仙丹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

大圣喜道：“此物乃仙家之至宝。老孙自了道以来，识破了内外相同之理，也要炼些金丹济人，不期到家无暇。今日有缘，却又撞着此物，趁老子不在，等我吃他几丸尝新。”（第五回）

什么叫内外相同呢？就是说，用人体内的材料炼内丹与用外部世界的材料炼外丹原理实际上一样的。在内丹修炼的一些口诀中，人体内部的材料也被比喻为铅、汞等自然界的材料。所以，孙悟空既然懂得如何修炼内丹，当然也就知道如何修炼外丹。

（图）陈惠冠新绘《西游记》之一粒金丹天上得 三年故主世间生

食用外丹有怎样的功果呢？延年益寿、长生不老自不用说，但还不止这些。孙悟空偷吃了太上老君的金丹之后，运用体内的三昧火，将金丹炼成一块，身体就成了金钢之躯，刀砍不破，火烧不毁，雷劈不惧，相当管用。

当然，与内丹相比，外丹最大的功果还是“济人”。内丹是不能用来济人的，因为炼成了也就那么一颗，要是吐出来给了别人，自己可就白忙活了。外丹不一样，想炼多少炼多少，像太上老君那样的职业炼丹家，家里的金丹一葫芦一葫芦的，而且吃起来口感像炒豆，完全可以拿来做零食。

《西游记》里面外丹的代表是太上老君的“九转还魂丹”，能够起死回生。在救治乌鸡国王的时候，我们见识了这种丹药的神奇：

行者接了水，口中吐出丹来，安在那皇帝唇里，两手扳开牙齿，用一口清水，把金丹冲灌下肚。有半个时辰，只听他肚里呼呼的乱响，只是身体不能转移。行者道：“师父，弄我金丹也不能救活，可是摹杀老孙么！”三藏道：“岂有不活之理。似这般久死之尸，如何吞得水下？此乃金丹之仙力也。自金丹入腹，却就肠鸣了，肠鸣乃血脉和动，但气绝不能回伸。莫说人在井里浸了三年，就是生铁也上锈了，只是元气尽绝，得个人度他一口气便好。”（第三十九回）

看来，金丹的作用，是将人体的血脉重新激活，也就是说让人体的生理机能重新恢复。但金丹本身是不具有生命力的，所以要死人真的活过来，还需要活人给一口气，就像加满油的汽车也需要发动一样。

讽刺的是，太上老君炼丹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济人，而只是为了“伺候陛下做丹元大会”，是拍马屁用的，凡人他可舍不得——孙悟空求仙丹救乌鸡国王的时候，太上老君是打心眼里不想给，只不过是怕他进来偷，才一万个不情愿地给了一粒。

太上老君的九转金丹是外丹的代表，但“九转金丹”并不是特指太上老君所炼的金丹。“九转”，实际上就是提炼九次。金丹的基本成分是一定的，都是丹砂（即朱砂）、铅、汞、碳、锡、铜、金、银之类。差别就在于提炼时的技术：提炼的次数越多，功效也就越大。《抱朴子》里面说：

一转之丹，服之三年得仙。二转之丹，服之二年得仙。三转之丹，服之一年得仙。四转之丹，服之半年得仙。五转之丹，服之百日得仙。六转之丹，服之四十日得仙。七转之丹，服之三十日得仙。八转之丹，服之十日得仙。九转之丹，服之三日得仙。（《抱朴子卷四·金丹》）

（图）陈惠冠新绘《西游记》之一粒金丹天上得 三年故主世间生

炼丹要有专门的装备。炼丹装备见于文献的大约有十多种，即丹炉、丹鼎、水海、蒸馏器（石榴罐、甘蜗子）、华池、研磨器、绢筛、马尾罗等。

最重要的就是丹炉，也叫丹灶。南宋吴悞在《丹房须知》里面记录了两种炉子：“既济炉”和“未济炉”。安置在丹炉内部的反应室，叫做丹鼎，是炼丹装置的核心部件，又名“神室”、“匮”、“丹合”等，形状有的像葫芦，有的像坩埚，多用金属（金、银、铜）制作，也有的用瓷制。《金丹大要》里记载了一种“悬胎鼎”，内分三层，“悬于灶中，不着地”。

《金华冲碧丹经要旨》说，神室上面安置有一种银制的“水海”，用以降温。《修炼大丹要旨》中另有一种“水火鼎”，可能是鼎本身具有盛水的部分。总之，这些东西的作用就是对药物进行加热，使之熔化并起反应，或使它升华。

除丹鼎外，炼丹家还有专用于从丹砂中收集汞蒸汽的蒸馏器。《金华冲碧丹经要旨》所载的是简单的一种，分两部分，上部形似圆底烧瓶，叫做“石榴罐”，下部作桶形，叫做“甘埚子”。用的时候加热，使罐中生成的水银蒸气在甘祸子的冷水中成为液体水银。《丹房须知》里有一种比较复杂的蒸馏器的图，虽然没有说明用什么材料制成以及大小、用法等，但是从图上可以清楚出地看，下部是加热的炉，上部是盛丹砂等药物的密闭容器，旁边通一根管子，使容器里所生的水银蒸气可以流入放在旁边的冷凝罐里。

《西游记》里只提到一种炼丹装备，就是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这炉子可不一般，乃是按照八卦易理设置：

那老君到兜率宫，将大圣解去绳索，放了穿琵琶骨之器，推入八卦炉中，命看炉的道人，架火的童子，将火扇起锻炼。原来那炉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他即将身钻在巽宫位下。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第七回）

实际上，从原理上讲，炼丹术确实与八卦易理息息相关。《参同契》中说，修丹与天地造化同属一理，易道与丹道可以相通，故能用解释天地造化的易理来阐述内外丹道。炼丹的鼎器、方位、药物、火候、时辰、变化等，都可以用《易经》中的道理来说明。所以，按照八卦之理设置炼丹设备，自然事半功倍。

*作者：吉朋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