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初建,国力正盛,建设一座伟大的新都即是元朝统治者统治的需要,更是国家实力的象征。“大业甫定,国势方张,宫室城邑,非矩丽宏深,无以雄八表”(《圭斋文集·卷九》引“马合马沙碑”),大元皇帝忽必烈把这个重大的任务交给了他的重要谋士刘秉忠。据《续资治通鉴》记载:“景定四年(1263年)春正月,蒙古刘秉忠请定都与燕,蒙古主从之。”
刘秉忠是元初著名的政治家,大都城的主要规划设计者,忽必烈的重要谋士。他精通易经和天文、地理、律历、风水,是中国古代不可多得的堪舆学家和诗人。他曾为元朝设计督建了元上都,元朝著名水利专家郭守敬曾拜他为老师。
都城的选址与规划设计成为一个重要问题。元大都并没有沿用金中都的旧址,而是修建一座“新址新城”。元至元三年,忽必烈派刘秉忠来燕京相地,刘秉忠看到金代宫殿和城池惨遭焚变,一片荒草萋萋的破败景象。再看莲花河,“水流涓微”,“土泉疏恶”。于是决定重新选址,另建新城。
元大都的选址,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水环境的影响,大都的营建也以水为中心展开,元大都因此成为古代充分利用水资源和充分发挥水系作用的都市。
元大都城是中国历史上规模巨大的城市营建工程和水利营建工程,这两项工程相互关联、相互影响,在设计的过程中,设计者让城市营建与水系建设形成一个整体,很好地处理了“城”与“水”的关系。刘秉忠把自然水体作为大都城的中心、中轴、城墙位置的参照;而大都城空间结构的确定,又反过来决定了水在城市中的位置和作用。元大都规划的这一特征,可以概括为“以水定城”。
“定城”首先意味着要规划一条贯穿南北的中轴线。这是中国古代早就采用过的做法,是《周礼·考工记》中理想都城的规制,刘秉忠对这种规划手法十分熟悉,他结合当时积水潭和琼华岛周边湖泊的自然地形综合考虑,选择紧挨着当时积水潭最东侧的岸边,设计了一条贯穿大都城南北的中轴线。当时积水潭的水域面积很大,东岸最东侧的位置,也就是确定中轴线的地点,是今天后门桥所在的位置;桥的西边是当时水面很大的积水潭,也就是今天什刹海的前身;下游就是今天的北海和中海。这条中轴线,是宫殿建筑群以及礼制建筑的对称轴,也是整个城市轮廓与路网的对称轴。
万宁桥与大都中轴线示意图
在确定中轴线的同时,刘秉忠又在积水潭的东北岸今鼓楼所在位置,确定了大都城的几何中心,并建造中心台、中心阁作为标记。以积水潭东岸为基准确定城市中轴以及中心后,下一步则需要确定城市的轮廓。《周礼·考工记》中规定,理想王城的轮廓应为正方形。方形的城市轮廓也是中国古代城市的一大特点,是在不受地形限制的条件下最常见的选择。
大都城建立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之上,其轮廓接近于正方形;大都城的东西宽度,则是依据水域面积确定的。依据实地测量,由中心台向西一直到积水潭西岸最西侧的距离,大体为大都城宽度的一半;大都城的南北长度略长于东西宽度,可以视作一个近似的正方形。可见当初在设计时,很可能就已经有意地把积水潭全部水面包含在城墙之内。
积水潭这片水域,被整体纳入城市之中,并处于相对中心的位置,因此有更加丰富的象征意义。据《元史·地理志》记载,积水潭在元代水面“汪洋如海”,因此又称“海子”,并且“恣民渔采无禁,拟周之灵沼云”。这说明积水潭是都城百姓与君王共享的湖泊,“渔采无禁”是带有象征含义的“惠民政策”,也与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文化背景密切相关。
“灵沼”一词出自《诗经·大雅·灵台》中的“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描绘的“周文王之乐”为“与民同乐”,而“文王之治”正是元大都“总设计师”刘秉忠所追求的理想。因此,积水潭对于元大都的意义,不仅是漕运,也是君王与百姓共享天然湖泊的都城建设思想。
在皇城与宫苑建设方面,元代利用水景观开发宫苑。在修建皇城时,以太液池,即琼华岛所在的水域作为景观中心,东侧建设大内,西侧建设隆福宫,北侧建设兴圣宫,形成三宫围绕太液池的格局,太液池成为宫苑区景观的核心。
太液池曾经是一片自然湖泊,即今天北海、中海的前身。在公元1224年,成吉思汗下旨将太液池上的琼华岛赐予丘处机作为道院。据《长春真人游记》记载:“自琼岛为道院,樵薪捕鱼者绝迹数年,园池中禽鱼蕃育,岁时游人往来不绝。”出于“道院”的好生取向,砍柴、捕鱼的人消失了,该区域的生态系统得以修复。到公元1262年,太液池琼华岛上的宫殿已成为元世祖忽必烈的行宫。元至元元年(1264年),忽必烈决议迁都燕京,开始围绕太液池进行宫苑建设,围绕大面积的自然湖泊建设宫殿的做法,在中国古代都城规划史上,是一次具有开创性意义的尝试。
太液池的建设,参考了“一池三山”的景观模式,象征着传说中东海上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太液池中的琼华岛,象征“蓬莱”,是最早建设的宫殿区。之后,又陆续在琼华岛南侧建设仪天殿及周围石城,称为瀛洲,又称圆坻,在圆坻南边岛屿上建犀山台,形成了“一池三山”的布局。
作为宫苑景观的核心,太液池需要清洁、充足的水源供应。为此,元大都专门设计开凿了一条供水渠道,即“金水河”。金水河直接引用最清洁的玉泉水,大致与南长河并行,从和义门南侧水关入城,而后向东,大致沿着今柳荫街向南折,注入太液池。金水河与“高梁河西河”通过“跨河跳槽”相交叉,保证金水河不被污染。
供皇家专享的金水河水质极佳,一度可以直接饮用。为保证水量和水质,元朝曾多次对这条河道进行管理和整治。元世祖时明令“金水河灌手有禁”,至元英宗时再度下令“禁诸人毋得污秽”,并花费大量人力整治河道。
金水河的开凿,使得元大都的河湖水系分成了两个各自相对独立的系统,一个是玉泉山-金水河-太液池的皇家景观水系,另一个是白浮瓮山河-南长河-积水潭(海子)-通惠河组成的漕运河道系统。这种依据不同使用功能,通过整体规划将河湖水系分为两大系统的做法,是元代北京河湖水系的突出特点。
元大都作为一个大一统帝国的都城,实现漕运是当务之急。元初,大都的漕运的河道为“坝河”。坝河是北京漕运的老河道,其水源为高梁河,高梁河水源较小,且用于灌溉的分支过多,坝河最终因水量不足丧失了漕运功能。元至元十六年(1279年),坝河承担的运输量,已不能满足日益发展的漕运需要,只得由陆路分担。然而陆运艰难,尤其秋雨连绵季节,道路泥泞不平,“驴畜死者不可胜计”。面对这种情况,郭守敬经过对北京地区水资源及地形的详细勘查,提出“引玉泉水以通舟”的建议。元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郭守敬主持修建大型漕运水利工程“通惠河”,元至元三十年(1293年)完工。通惠河全长一百六十里,不仅解决了通州到北京的漕运问题,还促进了南北经济文化的交流,促进了运河沿线区域的发展,同时直接促成了积水潭北岸钟鼓楼、斜街一带商业区的形成,通惠河因此成为中国古代水利工程的代表作。
通惠河的水源来自北山白浮泉水及瓮山泊河道沿途多处泉水。为此,首先修建了白浮瓮山河,白浮瓮山河是通惠河上游水源的保证,直接改变了通惠河的航运条件,北京地区的漕运发展也达历史上的最高峰。
瓮山泊至积水潭的引水河道(今“南长河”的前身),沿用了金代“导西北诸泉”入太宁宫的引水渠。进入大都城中的积水潭后,河道向东南折至“萧墙”(即大都皇城城墙),而后沿东侧“萧墙”向南出南水门。出南水门向通州方向的河道,基本以金闸河为基础修建,从文明门(今崇文门北约一里处)起,每十里设闸一处,直至通州,保证通州至北京的漕船可以循闸逆流而上。
通惠河开通后,各地的物资源源不断输送到元大都,积水潭(今什刹海的前身)成为京杭大运河的北方终点,运河终点的物资集散、交易和人员流动,推动了鼓楼斜街商业区的形成,成为元朝大都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
大都水域与城市设计关系示意图
“水”与“城”有机结合的理念,还体现在元大都排水工程和护城河的设计上。在元大都建设初期,就从整体上考虑排水问题。大都的排水,通过明渠实现,《析津志》记载:“初立都城,先凿水渠七所。”此后经过不断发展,泄水渠数量增加。渠道在规划设计时,综合考虑与其他河道密切结合。第一,充分利用金代已有的水体与河道,如坝河、高梁河西河等。第二,依照大都的整体地势,与城市道路规划紧密结合,干渠主要以南北向为主,大街两旁设计次级排水沟,雨污合流,直接或通过其他河道间接排入护城河。第三,为了让水流可以顺利通过城墙,元大都的城墙在建设时设置了“水关”,作为河道沟渠穿越城墙的通水口。
考察元大都的护城河,可以从多个角度感受城市规划与水系规划的密切关联。除了上文阐述的作为城市排水体系的重要部分,有排污、泄洪等重要功能之外,“护城河”还与城墙共同组成城市最外围的边界,起到军事防御的作用。另外,护城河也构成城市水景观的一部分。另外,据《元史·郭守敬传》记载,郭守敬在最初的通惠河规划方案中,曾提议“于澄清闸稍东,引水与北霸河接,且立闸丽正门西,令舟楫得环城往来”,该方案试图将护城河纳入运河体系中,使得船只可以绕城航行,可惜,由于种种原因,这一建议最终未被采纳。
元代大都城的城市与水利建设,奠定了今天西城区河湖水系的基本结构。
作者为西城区社科联委员、常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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