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已离我们远去，或许应了那句话：失去后才懂珍惜！

记得小时候家里很穷，住的是泥巴与稻草混合而制的土屋，虽然只有四间瓦房，但每天睁开眼睛家里都是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灶台上的油盐酱醋罐子总是一尘不染，水缸也三天两头用竹刷子清洗，别人家被单都是黑乎乎的带着点儿口水味儿，而我家总是白白的硬硬的（那时的被单是用米汤将过的）散发着大白饭的味道，就连猪圈都是天天冲刷…哪有这样的农民哦！

我们的家乡真的是个很穷的地方，不仅是石头铺的小路，就连买东西都只能每逢1.4.8号赶集。一到赶集日，父亲便早早起来了，先把早饭安静地做好，再帮猪儿准备吃食。当我似梦非醒的听见猪儿咚咚吃饭的声音时，准是老爸在给它们冲洗圈舍，也许猪儿们也很开心每天干干净净。吃过早饭他就开始洗头刷牙换衣擦鞋。以至于我们家里从来闻不到那个年代别人家里的尿桶味，反而是摩丝与雪花糕溢满整个小家，他的中山服也总是平平整整清清爽爽。皮鞋更不用说，首先用湿布把它们表面的泥渍清理干净，等水气干了再上上管装的鞋油，最后用穿旧了的丝袜一遍一遍拋光。所有小事准备得当就拎上我们出发。当然了，从小我们出门的标准就是他，否则就别动出门这个念头。那时候去赶一次集别提多开心了，可以吃到好多小吃，比如小面、油炸糕、小麻花、葱油大饼，，，，小小要求总是被老爸一一满足。虽然知道家里的收入寥寥可数，但也不知道老爸怎么总能变出钱来，只要是我和哥哥想要的东西，他总能微笑着递到我们面前。而他自己，宁愿穿补丁的衣服……

其实，老父亲的辛苦我们那时候还不能完全体会，小时候只知道一味无知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哪会想到能把自己的欲望满足已经是父亲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父亲的父亲也是农民，生了8个子女，作为家中二哥的父亲自然担负起长兄如父的责任，所以早早就退出了学堂，加上后来我们兄妹的牵挂，才导致了聪明能干的父亲只能是一个农民。六几年的生活本来就苦，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可即便是生活这么苦，我可爱的父亲依旧是姊妹中最活泼开朗人缘最广的一个！整个场镇，四村五组都有他的朋友兄弟！他热情，他豪爽，他整洁，他耿直，他大方，他爱笑，他责任心强，他感染力大…

后来到了27岁，大龄的他经人介绍认识了我妈，组成了一个小家。据说那时候奶奶只给了两只碗两双筷一碗油做为分家的财产。什么床呀床单被罩自然都是妈妈陪嫁来的，还有一个装粮食的大柜子和两个装衣服的木箱子，而我妈因为我爸的这个人并没有计较太多，因为她相信她选的这个男人可以给他一个更丰富的家。果不其然，他们婚后半年，爷爷奶奶的祖屋旁边就起了两间新瓦房，家里又增添了四方桌，八人凳，鸡鸭若干，一个粮仓，一张新床，一个大衣柜，一张写字台，还有各式各样生活用品和工具。小家在父母的经营下越来越有滋味，生下我哥之后又起了两间房。我想，父亲即使是耕田犁地凿石头也是开心的吧！虽然那时候牛和猪都是公家的，但每到年节时候家里总缺不了肉吃。

春天，别家农田里杂草和庄稼一般高的时候，父亲早就带着母亲将自家地里清理得干干净净。拔起来的草整齐将根切掉作堆肥，特别嫩的草苗便背回家和米糠一起煮熟了喂猪，稍老一些的便丢给牛羊。无论稻田麦地，还是红薯玉米，我们家的绝对是整整齐齐郁郁葱葱！播种的蔬菜瓜果也是品类繁多，所以即便生在农村，我们家的饭桌上也永远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菜。既有丝瓜苦瓜冬瓜南瓜，也有长豆四季豆豌豆蚕豆，还有芹菜芫荽花菜莴笋，更有白菜萝卜西葫芦卷心菜，连茭白凉薯山药大葱也应有尽有……这是个什么样的神仙老爸！

夏天，十点左右知了便在如伞一般的香樟树上叫个不停，父亲则总是此时一身汗水回家，坐在树下待汗收干，他便拿了干净衣服和毛巾香皂小水桶往小河沟走去。回来时总不忘在溪水里搬点河虾螃蟹提回家来炸给我们吃，现在回想那竟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零食！还有田口边竹篮里的泥鳅小鱼，稻叶上的蚂蚱蝗虫，竹笋中麻叶上躲起来的笋子虫花姑娘……端午时节，后山的李树桃树也是任由我们爬上爬下挑挑选选；旁边的向日葵朵朵张个大圆脸笑弯了腰，甜高粱顶着一头红种子站成一排排等我们去砍……那时的我们总觉得别人家的可能更好吃，每次被邻居追赶投诉，老爸定要教育＂做人要正直，别人家的不经允许不可以碰。”然后是一个宠溺的拥抱。依稀记得直到十二三岁，还会在他怀里撒娇…

秋天，所有的谷物瓜果依次成熟。只记得毎天，他肩上的扁担总是被头的箩筐压得极弯，而且他的箩筐总要比别人大出一个拳头的半径，而在那筐粮食顶上，总有一包用南瓜叶子层层包裹的野地瓜，香甜润口！稻谷，玉米，高粱，黄豆……依次被翻晒，风扬，挑选，入仓。交了公粮，留了口粮，还有多余的可以换钱。西瓜、枣子、核桃、蜜桔、杏子、梨子、花生等都是平时我们的零食！黑白电视里巜射雕英雄传》、《雪山飞狐》、巜新白娘子传奇》等电视剧都是老爸不忍我和哥哥跑几里地去别人家看电视而买的熊猫牌欢乐！在我们的欢声笑语背后总有两把蒲扇轻轻扇着风（我爸还会自己用竹子编扇子哦！）。后来又买了三角牌电风扇，真是幸福得不像话！即使一家人半夜比赛着用胶鞋搓玉米、用菜刀剁红薯叶储存在塑料袋子里也是欢声笑语不会觉得热；半夜睡在露天的凉床上数星星看月亮也不会被蚊子咬。怎么那时候天上那么多星星啊，就像家里墙角堆里的红薯南瓜一样多！

冬天，即使下着小雪吹着寒风，父亲也会牵着牛儿扛着铁犁去翻田犁地，为来年春种作好准备。别看他裤管挽得那么高，每次我去送水送饭都能看到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偶尔也会用茅草窜一串泥鳅鳝鱼回来或烤或炸给我们吃。田里活都准备好了，他就会带着母亲到几十里外的万家山挑煤炭回来准备过年；也会从大山里砍干树干竹子回来以备整个冬天的柴火（因为稻草和桔杆烧起来灰太多只能沃堆肥）；还会去把路边老掉的枯草都割了捆回来和玉米杆一起堆成草剁留着春天作引火柴，那本来泥泞的石板路也更好走了。一直最爱吃的就是父亲用他亲手凿的石头小灶和他砍的干树枝煮的柴火小锅饭，超级好吃，有米的纯朴、柴的贡献和各种蔬菜的温暖陪伴。出自这个石头小灶的有咸肉饭、蚕豆饭、土豆饭、豆角饭、南瓜饭，腊猪脚汤、饭豆汤、酸萝卜老鸭汤……

最期盼的无非就是过年了！每年一到腊月二十四外公生日这天，老爸就会拎着大刀去竹林里制作两把超级扫把，打扬尘！他和母亲一人一把，先把屋顶瓦片扫个干干净净，接着是墙上，家具上，就连我家飞鸡们的木材阁楼他们也清扫得让人想去住，最后扫地抹屋，洗帘洗被。经常都是父亲挑着担子在前，母亲拿着刷子捶衣棒在后一起去池塘清洗，父亲每次都会动手和母亲一起，清洗，拎干，晾晒！听母亲说，就连我和哥哥小时候的衣服包被都是老爸整理包办，真的是别人家的男人在我家。家里焕然一新之后就要杀年猪了。一大早，老爸老妈挑回来的煤炭把山泉水烧得滚开，大伯也坐在场院边的核桃树下把一把长长的杀猪刀磨得可断发丝，再由三叔五叔小叔一起把喂了一年的猪儿连拖带哄地赶出来……任凭猪儿是欢快还是哀伤地叫着，我们都只想过年亦或是现在有肉吃！杀好的猪肉一块块被大伯分开，各位叔叔婶婶各有各的分工，翻肠的切肉的烧火的挑水的择菜的配料的，不一会儿工夫，一桌丰盛的刨猪汤就上桌了。一大家人的幸福欢快在这桌刨猪汤饭前尽情洋溢！孩子们你争我抢总被长辈们喝斥要有饭桌规矩，叔伯爷爷们推杯换盏喝要喝个尽兴，婶婶奶奶们则你来我往八卦着张家李家的家长里短……一顿杀猪饭，一大家老老少少幸福的气氛，早把平日生活里鸡毛蒜皮的人间锁碎淹没在欢声笑语里！而父亲，则每年都会悄悄地把猪脑花舀给我吃，说是会变聪明。直到现在我都在怀疑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我还是这么笨，不然人家怎么总形容笨的人＂猪脑子，猪脑子＂。等叔伯们都散去，锅碗都洗净整理好，分切开来的肉也已经摊凉了，父亲和母亲便开始着手腌腊肉熬猪油。熬猪油时，父亲总会先乘上一碗滚烫的猪油放一边，待凉到可以入口了，他就一口气干了它！就问，谁还有这样的勇气和脾胃，能把三斤热猪油当水喝？！他又最喜欢把猪胰腺炸给我们吃，还会顺带炸酥肉、酥排骨、麻辣小鱼儿……记忆里，我们家的一大缸腌肉总是飘出臭臭的味道，可一年到头吃它的时候却总觉得出奇的香！房梁上一杆杆腊肉与地上一坛坛猪油一排排咸菜榨菜还有柜子里一包包炸货炒货，都是我们回不去的童年，回不去的家！除夕的鞭炮随你放，初一的红包总是一块钱也开心到想买下整条普莲老街！

时光总是匆匆，我们总是不停地伸手向他要钱，交学费，买文具，买衣服，吃零食……每每总能看见他用开裂的长满老茧的手从干净的衣兜里掏出一张张钞票面带微笑的放进我们的书包，仿佛我们就是他全部的骄傲……

后来，我们读书的费用越来越高，只靠农作物和喂猪的收入已经扛不住支出，父亲还是选择了南下打工。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工作，他没什么文化，应该是做苦力吧！每回的电报也是寥寥几个字，除了平时他汇回家的钱就是过年时他从厂里带回家的塑料花、莹光棒。母亲在家里没了父亲的帮忙，一个人在家又当爹又当妈，慢慢开始有些吃不消了。我们俩兄妹即使拼尽全力也比不上从前老爸一个人的劳动能力，所以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母亲每每打电话都怨声载道，久而久之，父亲也经不住夫妻子女的长期分离，大概是在外打工的第三年，他就回家来再不出去了。那时生活就是这样，你想在家享受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就要承受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的贫穷的现状。所以，家里一直处于没有存款的状态！但，那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令人羡慕的美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