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翘来自广州,黎小军来自天津。两个怀揣着梦想的人,在港九耸立的高楼缝隙里穿行,在那间小小的麦当劳餐厅相遇了。在这行为到语言都陌生的都市里,无疑,他是太需要朋友的。她不需要么?虽然她是如此能干,如此积极果敢的融入这物欲横流的东方之珠,可她终究还是需要一个可以分担的肩膀。城市太大了,人在里面,转着转着就失去了方向。可是,和梦想或人生的宏图相比,一座城市不过是地图的一角。在这绵绵展开的图卷里,能记清来时路已经很不容易了。两条交错的折线于追寻前方的旅途中,在这一点交会吧。
1987年的除夕夜,夜市上人头攒动,轻轻曼曼的邓式情歌。偏偏是风雨如晦的时节,两人生意兴隆的期待被无情浇灭,不如维他奶的温暖和馄饨的充实。“我在香港只有你一个朋友,如果我不让你讨便宜,你就不会再理我,那样,我在这里,就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说这话的时候,黎小军那般的小心翼翼。而对话结束,两个人相对无言,只好低头咬着吸管。
于是,春寒料峭的夜里,洗过碗的两双冰冷的手握到了一起。是两颗寂寞的心终于也走到一起了么?更像是寂寞的缠绕,彼此取暖。在李翘嘴上,那夜,“不过风大雨大,两个孤独的人糊里糊涂吃了一顿团圆饭”。至于心底的感觉如何,也许要经过时间的积淀才能拨云雾而洞见;也许,必须经历一生的品味参悟,才能明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日子便这样过,两个人依然隐隐但执著的认为自己走在既定的道路上;不过于这生疏的城市街巷里,多了一个相陪伴的行人,走过那些高高低低,快乐不快乐的似水流年。只是,时间之手如此富于力量,软软的拂过之后,一切都起了变化。当黎小军拥着李翘,在她背后甜蜜的合上双眼的时候,可曾意识到怀中人正睁开双眸,含着隐忍而矛盾的泪光?那样的距离不知算是远,还是近。当感情融作爱意的时候,他比她慢了半拍,致命的半拍。
两条一样的手链,送给两个女人;黎小军笨拙的呵护着和李翘微妙的关系。可是,转瞬之间,李翘努力支撑着的安全感破碎了。远方,未来,从模糊的想象退化为现实的理想。她对他说:“我到香港不是为你,你到香港不是为我。”如此决绝,如此冰冷,让人心伤。没办法。我们每个人的无奈,都因为心中装载着太多的欲望。在这为了抵达生活彼岸而忍受暂时漂泊的城市里,怎会轻易因为一个人一件事而影响前进的脚步呢?也许,陪你一段路,足够让自己想清楚。
可老天竟然顽皮的让他们再次相遇了。感情的波涛在一声无意的车鸣中被惊醒,挑起的是绵绵情欲。不过,这点微光迅即淹没在生活的洪流里,不知所踪。现实,似乎永远都是最重要的。黎小军为了固守方小婷,放弃了李翘;李翘为了有情有义的豹哥,放弃了黎小军。
两个人再次离别,散落在天涯。
五年弹指,辗转之余,天意竟再弄人。在豹哥遭遇飞来横祸之后,李翘于被遣返的途中发现了街头黎小军的身影,发疯的追赶。这种追赶是为了抓紧一根什么样的稻草呢?与其说在向爱情奔跑,还不如说是和命运赛跑,虽然还是没有胜利。可这个在异国他乡无依无助的女人,在邂逅并错过旧爱之后,竟顽强的扎下根来。也许,这是一个比她当时追上黎小军更好的结果。
1995年5月8日,一代歌后玉殒香消。李翘和黎小军都是心情茫茫脚步慢慢的穿过曼哈顿的大街小巷,停步在那个橱窗前。纪念不是为了纪念,更多的是怀念有她陪伴的过去的岁月。就在那个街角,李翘转头,两个人终于重逢。轻颦一笑,时间不是静止了,而是融化了。
回朔到1986年3月1日,南下的列车上背靠背的相遇。影片就在这里停止了。不再告诉你一个拥抱、痛哭、倾诉,从此在一起的庸俗大团圆结局;也没有讲述一个沉默、释然、谈天,然后回到各自轨道,相望天涯的哀伤故事。刚刚好。
李翘对着小军的一笑,有平静、伤感、错愕、镇定、超然、释然、喜悦、感激……曾经沧海,太多太多。如果没有这百转千回的相遇与离开,如果没有这漂泊天涯的离人心迹,怎会有重逢时淡然而灿烂的这一笑呢?时间把人情、故事冲淡了,但记忆会随着往事的漂移而愈加变得纹理清晰。情感在时间的冲刷之下,慢慢沉淀,不再随着生活的水流奔向远方。一路上散落的羽毛有哪一片随风飘动在心里?
纳兰性德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固然美好,把幸福留驻在心动的第一刻。但终究含着对生活变迁命运无常的几分怨意。倒是重逢时,沉舟侧畔,千帆已过,一路上不断扬弃之下,真的感情和感动才会浮印出来。人生若只如重逢,也许是个矛盾的命题,但倘若对那些生命之真,都能给与再次相见的机会的话,不啻为是最完美的结局。
影片虽然叫做《甜蜜蜜》,但插曲却多是《月亮代表我的心》、《再见,我的爱人》等等。似乎只有到了最后重逢的场景,《甜蜜蜜》的歌声才想起,直到结束。是否有意为之,只能问配乐了。而影片的英文名叫《Almost A Love Story》。真的只是almost么?黎小军和李翘,黎小军对方小婷,豹哥对李翘,乃至Rosy对William H.,甚至Jerrimy和芥兰……我们能对哪段感情肯定地加以否定,断言那不是爱情呢?虽然,每一段,似乎都不是那么甜.蜜.蜜。
Almost a love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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