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回忆


在SMP的测试员身上其实也发现了一个更为有趣的问题。在那里平时业务学习、考试名列前茅的员工基本上到实际操作中就会抓瞎。反而平时考试中等偏上的测试员真正操作起来从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然后呈正态分布的趋势贯穿到整个车间。其实我觉得这也是一个目的是否明确的问题。其实那些操作能力强的测试员都年纪不小了,也都有家有业,回家要照顾老人和孩子,时间上还是很宝贵的。相比较成绩好的那些人反而大部分比他们学习的时间充裕,但是他们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反而没有得到更好的结果,我认为主要原因还是精力分配的侧重点不同。因为他们学习的最终目的是测试他们产品的当前性能,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到用上,所以把更多时间花在学习设备操作以及处理测试结果上要比那些把理论知识了解透彻的人效率高的多。因为其实理论知识是技术员应该涉及的工作,测试员学会那些知识只是让他们更好的去理解自己的工作而已,但是最终参数的调整和工艺的改进还是由技术员来决定,所以能够抓住自己工作的重点才是体现一个员工能力的具体表征。如果对原理知识感兴趣,应该是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去私下钻研,而不是工作可能都需要别人协助,但是自己还需要浪费更多的时间纠结在为什么加热到这个温度材料就会变成液态上面。既然是工作别人就会付给你相应的薪水,值不值这个钱才应该是你当前应该考虑的问题,如果把这个工作侧重点都定义跑偏,其实这个人还应该去学校多深造一下。因为就像杨姐所说的,你已经不是一个新人了,对于一个有工作经验的人来说,如果你显示出不匹配自己薪水和资历应有的表现,那只能被其他人认为,这是你个人的能力问题,而不会有更多的人去包容你。其实他们员工背后议论这种高分低能的大仙都是以一种非常隐晦的讽刺的口吻和我说的,大家相视一笑继续的做着自己手上应该完成的工作。

离开了我工作的第一个用户SMP后,紧接着要总结的就是之后工作经验积累的重要地点,燕化聚乙烯中控三站了。这个地方是张总的娘家,他就是从这个地方出来自己开公司的。也就是说他是原来这个中控车间的总负责人,和韩工在SMP扮演着相似的角色。但是怎么 说呢?人比人气死人,我客观的评价他和韩工的业务能力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虽说他是韩工的老大哥,但是能力不分年纪,也可能是当年张总赶上了一个好的年代,因为貌似他当年大学还留过级,变相说明专业知识并非过硬。三站的员工配比很有意思,它应该是我见过配比最有意思的一个。除了他们现在的一把手领导是个男的,其他所有的技术员和测试员都是女员工(我印象中应该没有男员工,如果有也因为比例太低,他们倒班我没有见到),好像当时有一个男员工还被调到了新成立的SMP当测试员了,当然这也是一种正常的现象。因为石化是生产企业,男员工都应该是在生产一线,那里需要的不光是专业知识还需要有一膀子力气。因为在往反应釜中加原料可真跟扛大米一样,需要一袋一袋的把原料扛上反应釜,然后往里面加,一个反应釜就有好几层楼高,所以女员工基本胜任不了。而且他们还有个规定,新来的应届毕业生,必须要在反应釜倒班一年,可能每个厂的具体时间不一样,但是就跟当兵入伍进入新兵连一样,这是逃不过去的一道坎。但是为了解决企业的男女平等问题,所以更多的中控车间基本都是女员工居多,因为这里相对来说不需要太多的力气。不过其实我看来,也是要分实验内容的。比如就以熔指测试,那些大分子链的材料熔指参数大概在0.03左右甚至更低。在上面加上21.6kg的砝码往上压,由于老式设备都是手动的,砝码需要人工往上加,这本身就需要一定的力气。而且测试实验还是很密集的,因为可能一小时就要给生产线报一次当前数据,多个反应釜样品就很多,所以及时的清理设备又成了问题。因为要趁着设备高温把样品迅速压出口模,但是只凭借砝码的重量明显太浪费时间,所以老式设备需要人工强行把剩余样品压出。当时应该三站女员工较多,由于他们的产品有很多这种低熔指的型号,所以结果就是,由于频繁发力,造成很多女员工有了腱鞘炎的职业病。所以张总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解决了这个问题,卖给了老东家一台可以自动加砝码且自动清洗设备的熔融指数测试仪。当然也就是这个自动加载砝码给我们之后带来了很多问题。

三站这个车间虽然都是女员工,但是却反常到和我的认知不太一样。因为按照我的理解,女员工多了,又是这种国企单位,宫斗就会变得异常激烈,拉帮结派应该更是尤为突出。但是这个团体却感觉比我去过的其他类似车间要团结的多,感觉大家都跟一家人似的。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员工,张总和我聊天的时候都夸她,说这个人我印象中就没请过假,在国企拿全勤实在是太难了,但是她年年都是全勤奖。我觉得能让员工有这种凝聚力的绝不是一种普遍现象,这应该是一种特例,这需要领导者的合理协调。当然据张总说他一直没有升官的原因就是因为和底下的员工关系非常好,而不去拍领导马屁,确实见到她们和张总聊天的时候仍然非常很热情。但是我觉得这可能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更为重要的是她们还有一个好的工段长刘工的存在。怎么定义这个工段长呢?她和技术员不一样,因为她实际上也是测试员,但是应该是领导这些测试员的资历比较老的员工。这可能和他们以前的政策有关,因为好像其他同时期建立的中控车间都一样,只有一个主要负责的技术员,不像SMP这种一下就有两个,而且分工明确。但是为了管理众多的测试员,还是需要这么一个职位的所以就从现有基础上从中选取出比较优秀的一个去协调大家的工作。刘工这个人一看就是很有威望的那种,她说一就不会有人想着要说二。她给人的那种为人处世的感觉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和她沟通从来不会觉得尴尬,永远觉得是那么的亲切。她应该没有几年就要退休了,现在可能已经退下来了吧。她们夫妻两个人都是在一个厂工作,她丈夫在生产队那边,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基层员工。但是就我总结,往往这种体现生活幸福的人都是在大企业的基层中,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虽然显赫,但是未必生活会幸福。当然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人生价值的认知也不同,可能有的人就会选择平凡的享受生活,有的人就会觉得难得活一世一定要有所作为。这两个观点并不矛盾,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这种追求平凡的人接触起来会很舒服,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就会给人一种饱经沧桑磨砺,被这个大环境历练的已经变了初心的感觉。

当然他们还有一个技术员王工,这个人性子就很直,或者说很冲。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会有一点马虎,就给人一种女强人的感觉。但是人其实也很好接触,也会没事和我聊些家常开开玩笑,但是一到工作中,就特别的一丝不苟。我之前去那里一直联系她,后来由于她家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消失了得将近一年,真的可以用消失来形容,因为她的同事都不知道她去哪了。她消失很长时间之后,有一次我去维修突然看到她,吓了我一跳,当然她还是很友好的和我打招呼。由于她的消失所以更多时候我都是联系刘工去解决他们的问题,但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发生了一件给我工作敲响警钟似的、让我铭记于心的事件。

我刚刚提到过,他们这个地方的产品熔融指数非常的低,由于原来是手动设备,因此测试起来特别的费力,他们在测试过程中就会出现一个很必然的习惯,在测试开始之前的预热阶段会把砝码放到样品上挤压,因为这个重量是不会将样品全部压出的,砝码会很缓慢的下降的,不会影响到实际的测试。预热实际很长,大概得有5分钟,待温度稳定后他们会一次性的将砝码压到标线,开始正式的测试,但是整个测试过程中,砝码也不会有太大距离的下降,因为指数太低了。但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了他们的测试方法和我们自动设备的测试方法产生了出入。自动设备为了统一测试,自然是在预热结束后再将砝码加到样品上,然后自动压到标线开始测试。这是因为要统一所有性能的样品,正常的样品如果在预热阶段就加上砝码,由于预热时间很长,所以很可能还没有开始测试,样品就已经被砝码的重量压没了。又因为熔指大的产品,加上砝码就好像水一样的留了下来,可能整个测试阶段几秒钟就结束了。所以自动设备需要统一采用另一种方式进行,为了方便设备程序的编写。但是更为重要的矛盾是,在国际测试标准中,这两种做法都被视为正规,因为制定标准的设备是手动设备。但是由于预热时间样品的载重不一样,所以长时间的预热就产生了不同的结果,用一个专业术语来解释就是样品被“剪切变稀”了。“剪切变稀”从字面上就很容易理解,由于外加的压力使样品的分子间缠结作用下降,分子的流动性能增强,从而使样品的熔指变大。形象的举个例子就是,一团缠结在一起的毛线,在外力的作用下强行把他们分开或者切断,让这团毛线变得没有那么错综复杂了,这样就很容易把他们分成一股一股的小毛线团了,被切断的毛线头反而对其他小毛线团起到了润滑的作用使其被分开的趋势更明显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他们这个型号产品的熔指实在是太低了,所以造成的结果就是自动化的测试设备比手动的设备测试出来的结果要大将近一倍多,而当时他们的允许误差浮动极限应该是10%左右,如果超过7%就应该引起重视了。我觉得我当时对这个标准绝对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觉,因为我真的用专业知识解释了这个问题的本源。我后来让她们用自己原来的手动设备按照不加砝码的方法进行测试,结果比自动设备测出来的结果还要稍大一点。后来我就用我那毫无破绽的专业口才非常快速的在给刘工解释着这个问题,很显然她的理论知识不够,电话中我都能感觉出她的迷茫。所以后来直接把我叫到了现场,由于王工不在,她找来了他们总控车间的技术主任,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技术主任大姐竟然和我是校友。当我见到她的时候仍然用我的毫无破绽的思路给她灌输,我们的设备没有问题。等她和我说具体问题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她听懂了我的理论,但是并不接受,因为即便设备没有问题,但是不能因为你一台设备换掉人家这个生产线多年不变的技术指标。因为用他们的话说,即便过年设备都不能停,生产的产品扔掉也比把它停下来重新再开车要划算的多。重新调整参数的成本是巨大的,现在其实咱们国家都没有完全自主生产已经快要淘汰了的聚乙烯产品的技术能力。当时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一个都没有错误的情况而且都没有办法妥协。后来还是张总找到了他们领导去协调了这件事,大概的处理结果就是最低的这个型号的产品还用他们之前的手动设备,其他比较低的产品用我们的自动设备。虽然可能这么操作一下显得买自动设备的意义就不那么明显了,毕竟花了那么多钱。但是还是缓解了他们大部分问题,因为其他型号的产品也相对不太好用手清理。

后来这件事真的对我影响很大,因为即便你能把所有的原理解释正确,但是用户关心的并不是你去证明你的设备没有问题。当然,能证明没有问题是必须的,这至少不会让用户在保修期内和你发生合同纠纷。用户叫你去,他们更为关心的是解决我的问题,不用证明你的对错,只要能够顺利的满足我的要求即可。其实当时如果不是我太过于强势的展示自己多么的专业,也不会引发刘工的尴尬,当时就直接和她用这种折中的办法去处理就容易大事化小了,也不至于惊动了他们的领导层。还好张总以前就是这个地方的,要是换成其他用户,直接去谈投诉你设备的可能性都会存在。所以说做人不能太耀,即便你能够了解问题的始末,但是也要给别人留下足够的空间,给别人的空间留有多大,自己最后的底牌就有多少。所以在之后和用户的沟通中,我就已经练就到第一时间就能判断出对方是否听懂了我的理论,如果听懂了就会控制自己的言论,尽量把对方的身份做高,以一种讨教的方式进行沟通。如果没有听懂,就会用更为浅显的例子给对方解释,然后赶紧聊一些比较讨好的话题,因为我知道,他既然听不懂肯定不会有太大的决策权,所以只希望他不给我添乱的说些设备的坏话就行了。

当然,在三站尴尬也只经历了这么一次,其实一次也就够了,剩下大多数的回忆都是美好的。由于我是回族的原因,去所有地方吃饭都非常麻烦,很多车间如果没有回族甚至都没有清真食堂,人家技术员给你送来中午的盒饭也基本上都是默认的标准伙食。因为礼仪的原因,可能这种关怀别人的事情都不太想去主动找当事人邀功,所以他们很少会提前问我中午饭怎么解决,基本上都是主动就帮我搞定了,这样也会显得他们十分热情。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而且确实是这样,但是到我身上就尴尬了。我印象中有几次,我们去不是特别熟的用户那里,他们给我送来了午饭,当时还是和张总一起。后来发现我不能吃,人家用户也说没办法,他们的加班饭都是这样的,我们当然只能默认这样了。等到就剩我和张总的时候,我看着张总一口菜一口饭的享受的人家的热情,我只能在旁边真的和郭德纲相声里面说的一样,米饭就着馒头吃,连个咸菜都没有。后来和我爸聊天的时候,说到有的菜不是特别好吃还特别贵以后就别老做了,或者少买点你们吃就行了。我爸就会下意识的开始教育我说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哪那么多讲究,这要放以前就主食加咸菜,你不吃就饿着,你都没感受过那个滋味。”然后我和他说:“还能有咸菜啊,我去化工厂,经常只有主食,能喝个水就不错了。”然后他就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鄙夷的目光看着我,下意识的说:“你就胡说吧。”我也不想和他再做解释,因为说多了肯定还得教育我,只能“呵呵”的表示无奈。

但是有尴尬就会有暖心,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刘工约好了明天要去给她解决个设备问题。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刘工就特意说:“知道你是回族,我老公也是,我带着这个菜你能吃,别老来我们这就天天吃素。”他们很多时候都是中午带饭的,因为可能在单位吃也是要花钱买的,相对来说不是太划算、也不可口。他们应该每天有加班饭的名额,可以免费申请一顿,所以我们来了基本都是吃他们的加班饭,又因为我是回族,所以基本都是以素菜为主。我印象深刻的记得那次她带的是宫保鸡丁。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是宫保鸡丁呢?看来我和这菜还是挺有缘的。其实感动这种事情都是渗透在日常的生活中的,越是不起眼的关心,可能越是深入人心。你之泉水,我之蜜糖,因为视角的不同所以总能产生巨大的作用。最能打动人心的其实也是在茫茫的人海中,并不是很熟的一个人,能在你最尴尬的时候送给你一个最简单的鼓励,细枝末节才是真爱的起点。亲属间母子、夫妻等关系真正最能让对方感到幸福的也不是患难与共、风雨同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你们才是亲属,反而亲属间的感动往往是那些日常生活中的琐事。比如天天加班在大家都睡去后才回家,发现放在座子上的一杯温水;再比如着急出门,但是路上天气骤变,正在自己抓瞎的时候,突然一个电话说道,包里有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细枝末节才会让人产生莫名的幸福感,因为这个温暖超脱了自己的掌控范围,才会有一种惊喜的感觉。习惯让人性变得冷漠,而惊喜却重新唤起了曾经的善良。

所以我评价刘工这个人已然用到了完美这个词,这些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一个男女比例近乎失调的车间,会反而异常的团结。因为她们有一个一视同仁、身兼大爱的领导,以德服人才会叫人心悦诚服。永远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换来的自然是对方对自己的尊重。如果对每个人态度都一样,那么每个人都会尊重你,那么很自然的形成了一个结果,大家有了相同的“信仰”。用“信仰”这个词可能有点过,但是道理是相同的,因为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必然比那些没有原因就在一起的人会少产生很多的矛盾和问题。因为大家有相同的“信仰”,所以就很容易成为朋友,朋友不就是以这个为前提转化而成的吗?所以三站的这些员工都尊重着她们这位德高望重的组长,就不自然的产生了一个相同的共鸣。而且国企相对稳定,都是最基层的员工,能进迁的机会也不是很多。所以员工间的利益冲突远没有其他类型企业那样你死我活的激烈,因此这个团体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帮志同道合的亲人。

幸福是什么?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定义,而刘工本人就是我眼中幸福的一种完美的诠释。没上大学的时候听别人说物化很难,基本听不懂,但是到我真的去学的时候发现,不过如此嘛。可能繁琐的公式推导记不太清,但是其核心的观点与学科目的还是很容易掌握。没工作前,所有人都说,社会尔虞我诈一定会把人的棱角磨平。其实实际工作之后才发现尔虞我诈只是工作的一部分,而我看到更多的则是人性的兼爱、努力的拼搏、过硬的专业底蕴、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当然也包括那些负能量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一个社会现象本体的各个组成部分,你眼中主要看到的是什么就代表着你现在的状态,如果只看到黑暗的一面就永远不会去想改变的可能性。社会本身就在那里不会改变,造就社会现状的反而是里面你看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大家都想着说社会要磨平我的棱角,自然就把社会想成是抹杀自己锋芒的凶手,让自己原本建立的自信受到阻击。但我觉得社会应该是自己能力短板的催化剂,能让自己在短时间内发现不足,然后通过努力去迎头赶上。其实像刘工这类人在社会上还是非常多的,从刚进入社会就保有一种努力拼搏、专业过硬、一丝不苟且兼爱天下的工作信条,社会的进步就发生在我们的身边。共产主义的基点是什么?发现一个正确的信条而去坚守。其实正确的并不难发现,更多的人都是倒在了坚守的路上。虽然很麻烦,但其实有时候有个信仰反而是个好事。我成长的道路上有那么多的“坏人”在蛊惑着我的虔诚,而我真的做到了出淤泥而不染。有的时候发现自己迷茫了,找一个合适的宗教去了解与学习,不见得学习的那么深入,但是做着自己每天力所能及的坚守,日积月累其实你会发现你会变得不再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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