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天狗什么意思(古代女天狗)


那日,才藏站在分铜屋的二楼,无所事事地看着下面往来的行人。

(唉哟?看来今天是哪家寺庙有庙会的日子啊。)

一大早起,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就不乏作祭祀打扮的女性。距离八濑那件事过了一个多月,此时已是庆长十九年(1614)新年的正月十五。

孙八站在才藏身后,瞥着楼下的人流,小声嘀咕道:“今天是女正月嘛。”

“女正月是什么意思?”

在京都,从年末到松之内【1】那几日,女性多居内为家务而繁忙。于是特定十五日为“女正月”,好让女性能够从家事中解放出来。

“女子可以终日享受祭典的快乐,还能回娘家好好吃上一顿的日子呀。对了,说到女人,才藏大人的那位香之君,后来有什么进展没?”

“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才藏拔掉下巴上的一根胡子,向着楼下的行人吹了一口气。

“那还真是不好受呀。”

“你到底想说什么?”才藏的眼神并未从行人身上移开,“我可不是为了风流情事。只是觉得那女人和之前的三河人难解瓜葛,心里多了些惦记罢了。再说,要是能查明真相,指不定我就能从之前的生活里解脱,过上出人头地的日子啊。”

“原来是想色欲兼得。”

“要是真有不喜色又无欲的男人,那可以拉到河滩上让人好好参观一下了。”才藏突然指着西面路口出现的女子一行人,转头对孙八说,“跟上那个女人。”

孙八懒洋洋地起身下了楼。待才藏再看向路口时,女子一行已经穿过路口往东去了。

女子头戴市女笠,由于有虫垂【2】遮挡,看不清样貌。但行走步伐沉稳,并不像是公卿家的女儿。

(表面上是公卿家的排场,里子却是武家女么。)

更可疑的是随同的那三个青侍【3】,虽然打扮成公家武士的模样,可一个个腰腹沉稳,肩部的动作柔韧流畅,怎么看都是身怀武艺的高手。

(看来不是一般的喽啰啊。)如果他们正是冒称菊亭大纳言女儿的那些人的话……(就赚到了。)

才藏又拔了一根胡子。刚一拔完,惊觉下巴有一种生生的痛感,也不知是不是伤到了毛孔。他慌张地用手指捏了几下鼻子,再把手上沾的油脂抹在了下巴上,这是流传在伊贺乡下的应急处置偏方。

当日入夜后,仍不见孙八归来。(出什么事儿了?)距离他出门,已经过了两刻(四小时)有余。

才藏坐在分铜屋的阿妙姑娘准备的膳食前,心中惴惴不安。

“酒就不必了,给我一点热水吧。”

“这是又准备到那些不妥的地方去夜游了?”

“差不多吧。”才藏苦笑着起身。每当夜间有事外出时,他都是对自己寄宿的这家人如此解释的。

才藏的身影又融入了夜晚的路口。(这下该去哪儿找孙八呢?)

虽然还没个主意,脚步却先向着北面迈了出去。(那个人的话,倒是不会出什么乱子才对。)才藏对他还是挺放心的。

走进油小路,右边可以看到常德常院的矮墙。再往前走几町,是一处被茂密树林掩盖的废宅。相传那是室町幕府【4】最后的将军义昭家的宅子。义昭被驱逐后已经过了四十多年,这里似乎没有其他人出入的迹象。屋子破落不堪,门扉也不知去向,只有苍苍老树为盖。

宅子的主人没落后,天下霸主又从信长变为了秀吉,而秀吉死后,家康再将其收入囊中。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四十年间。

突然,才藏听到废宅中似乎有什么声响。(有盗贼踞在里面?)他闪身躲入树影,竖起耳朵警惕周围的动静。(没错,确实有声音!)

正当才藏准备从坍塌的土墙潜入宅内的草丛时,一个黑影忽地从他面前晃过。他连忙屏住呼吸,眼看着黑影朝街道上奔去。紧接着,更多的人影跟了上去,看来有四五个人。他们都穿着忍者的装束,但从举止来看却既非甲贺众亦非伊贺众。

(难道是三河的人?)要真是去年冬天在八濑街道上因为失误暗中偷袭了才藏的那群三河口音的人,那可算是今晚的意外收获了。

(咦?下雨了……)才藏摊开手,零星的雨点落在手上。抬头再看天空,星光早已没了踪影。他舔了舔落在自己嘴角上的雨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些人影的一举一动。

同一时刻。同一场雨也打湿了今出川菊亭屋敷房顶上的瓦片。

正与老女萩野玩着双六的青子忽地抬起头说:“胸口好难受。”

“要不要我帮您松一下腰带?”

“才不是因为这个。这些日子,只要一下雨,夜里就会觉得手脚冰凉,许是屋子里过于潮湿,伤了身子吧。”

“那您就先歇息了吧!”

“嗯。”

异于往日,青子这一天老老实实地将骰子放回盘上。接着,她吩咐老女:“萩野,拿酒来。今天是女正月,小酌一下也应无妨吧。再说了,暖酒下肚兴许还能睡得更踏实一些。萩野你今晚也在这屋里歇下吧。不知怎的,这一整天心里总有些慌。”

外面的人影一共六个。其中两人抬着轿子,一前一后地从废宅里走出。随着轿子的移动,四周也被轿影笼罩了起来。

(那轿子,看来并没什么分量。)应该是空的。(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才藏跟了上去。

也许是与生俱来漫不经心的性子所致。身为伊贺众,才藏行动时不躲不藏不说,还把左手揣在怀里踱着步子,怎么都像是去看热闹的。

不过即便看来如此散漫,但才藏脚下的确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若是在铃虫声鸣的季节,估计就连草丛中的虫儿也不会发现有人经过。

(嘿——)几个人影在妊子院南角朝东面拐去,穿过西之洞院的路口后,一路走到了左近马场。也就是在这时,才藏恍然般地停下了脚步。

这附近是公卿屋敷聚集的地带。(也就是说这伙人要找的是公卿?)才藏巴不得能跑上去拍一拍走在先头前那人的肩膀,直接问个明白。

(不过至少知道了一件事——的确有公仪【5】势力在其间穿针引线。)才藏心中涌起了与在八濑街道时同样的感觉。

十多年前,德川家在江户开辟幕府,让庶民们称他们的政权为“公仪”。那时候,京都有拥护天皇的公卿群体,而大坂又盘踞着坐拥天下第一巨城的秀吉遗孤右大臣秀赖。政情可谓是复杂非常。

江户诞生的新政权,在服众之前也不免会经历各种动荡。德川家的第一步,就是让“公仪”这个词在民众中普及开来并根深蒂固。这样做,是为了让江户的政权成为天下公认的存在。

才藏早就想用用这个流行语了。

(看来公仪大老爷们现在是焦躁得很呐。)

伴随着大坂的秀赖成人,政情的局势也日渐紧张。京都御所在新年时遣贺年勅使下访的举动,与秀吉在世时无二,连平日里奔向大坂亲自上门给秀赖请安的公卿也日渐增多。这些,都证明了如今秀赖众星拱月的势头。不仅如此,当下但凡提到关东与大坂开战之事,已经不乏有公卿在背地里认为大坂必胜了。

(这也算是江户幕府如今浮躁的一种表现吧。)

转眼间,几个人影已经穿过左近马场,继续往东面走去。而才藏依旧还是左手揣在怀里,挠着胸毛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公仪嘛……)既然他们会派隐密【6】潜伏在京都,那要说大坂城方面同样安置了人员,也就不足为怪了。不过说不定其实是大坂先下了手,江户一干人等才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呢。

(要真是这样,那我苦寻的香之君,就应是大坂阵营的人。)才藏相当满足于自己的猜想。是押对了宝还是空头签一支?他似乎是找到了与自己赌博的乐趣所在,嘴角动了几下。

可当今出川菊亭屋敷出现在眼前时(哎哟!),才藏忍不住扭了扭脖子。人影一行果然停在了菊亭屋敷后门前。

(情况有些不太对啊!)才藏寻思着,这菊亭大纳言晴季在京都可是出了名的大坂派公卿(既然如此,公仪的手下夜访菊亭大纳言又是有何贵干?)。况且就那架空轿看来,绝对不会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儿那么简单。

(难不成是准备掳走大纳言?)才藏立即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再怎么说江户政权也没理由趁夜来拐走一个天子侧近吧。

(先看看再说)才藏蹲到土墙旁的一块大石背后。

这座大宅,面朝今出川,南临武者小路,出了后门就是鸟丸。

人影中的一个上前,抬手小声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那扇门就悄无声息地敞开了一条缝。(哦——)看来这宅子的下人中,有这帮人的内应。接着,四条人影像是被吸走一般,陆续消失在了门扉的间隙中。

同一时刻。

菊亭大纳言家的女儿青子让老女将酒暖一下再送上来。

“快去快回呀。”

“是。”老女萩野退了下去。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青子起身正欲为之后的就寝做准备时,一条人影突然从背后蹿出,冷不防地捂住了青子的嘴。

“啊!什么……”言不成声的青子,被猛击要害晕了过去。

“还有个女人。等下要是回来了,就交给你们处置。”恍惚中,青子隐约听到有谁小声说道。不多久,她感到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地面,应该是有人把她抱了起来。伴随着渐渐模糊的意识,青子的身体竟奇妙地产生出了某种欢愉,就像小石在水面激起了一片小小的涟漪,然后又深深沉入了晦暗的湖底。

另一边,才藏还蹲在石头背后观望着。

(嘿,会有什么好戏?)才藏虽然觉得有些荒谬,但内心里仍期待着菊亭大纳言会从后门出现。如果大纳言是自己走出来的,就意味着他的倒戈。但如果大纳言是被抬着出来的,那么犯人必是江户方面无误。

(哦!)才藏不自觉地起身,因为他看到一条人影从门里闪了出来。而人影背上扛着的人,从体型来看绝不是大纳言,怎么看都应是青子。

(他们的目标是女人?)才藏错愕。(于是我是该出手么?)

才藏原本只想看场好戏,并无意插手。不过难得有兴致决定袖手旁观的他,却被突如其来的愤怒冲乱了阵脚。他缓缓起身,欹身贴上正把青子塞进坐轿那条人影身后,探头问:“这是在干什么呐?”

“闭嘴!”另一个人影小声怒叱了他一句。想是夜晚的漆黑阻碍了正常的视觉,那人竟错将才藏当成了同伙之一。

“我可是在向你们打听事啊。总得回答我一声吧。”

“你说什么!”一干人影这才发现夜色中高大的身影并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人。

“什么人?”

“这该是我来问吧?既然你们不愿自报家门,那我也没必要告诉你们咯。”

一干人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黑暗中那抹来历不明又敌我难辨的身影,一种难言的恐惧和沉默同时蔓延开来。

不过才藏并没有打算与他们为敌。(是选择拥护江户,还是加入大坂阵营,还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分析考虑。要是在这失手杀了谁,那不就是跟江户翻脸了么。)

不仅不能杀人,最好是能避免任何冲突。可要怎么做,才能不动手就救出青子?这种毫无半点把握却胆敢现身的莽撞做法,连才藏自己都觉得实在是过于失常。

“看来不该露脸啊。”这是对他自己说的。

“报上名来!”

“伊贺,雾隐才藏。”才藏本姓服部,不过在忍者的领域,只要说出雾隐这个别称就足够了。这是才藏至今以来第一次主动报出伊贺的名号,而他毫不犹豫选择这样做也有他的打算。

在近来怪事不断的京都,他必须给自己找一个不从属于任何一方的第三方的立场。所以,不管对方是江户还是大坂,这名号是必须打出去的。

“什么?雾隐?”对方看来是一头雾水。

“不错。”才藏脸带笑意,“在场的各位跟我可是有过一面之缘呐。就在前些日子,你们在八濑袭击的那人,就是我才藏呀。想起来了没?”

“……”对方似乎有些动摇。

“先声明,我可不是你们的敌人,当然,也不是同伴。不过如果情况可能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加入你们。但现在我出面,只是因为可怜你们方才塞进坐轿里的那个姑娘而已。”

“喝!”站在左边的人突然拔刀向才藏劈了过来,而才藏只稍稍偏开了头,顺势反过来擒住了对方的手,“白费功夫啊。我可是在夜里也能看得明白的人。可惜呀,白天还好,这大半夜的,你们要是不用手摸着走,根本就寸步难行吧?只要我有意,不管你们是四个还是五个,都会变成我的刀下亡魂。不信的话要不要试试?”

才藏的语气带着些许抑扬,但声音却越来越低,到后面几乎难以辨识所说的内容。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雨停了。

才藏扯下擒住之人腰间的佩刀扔到地上。“可别怪我啊。”一放手,那人就连滚带爬地摔倒在地。

“并非是我想出手阻碍你们办事。我知道你们不会平白无故拐走这姑娘,要带走她是你们的自由。不过嘛,想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以。只要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就行。”

“要求?什么样的?”说话的看来是头头,但声音毫无气势,看来对才藏有所顾虑。

“很简单。就是你们得把我和这姑娘一并带走。”

“带去哪儿?”

“那还用说?当然是你们的大本营啰。也让我尝一次被招待的滋味嘛。”

此时,躺在坐轿中青子的意识已经开始恢复。

(这是在哪儿?)她想伸手探一下四周,却发现手脚都被麻绳绑得死死的,嘴也被堵上了。别说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不过坐轿外的动静,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声音,不是那时候的男子么?)听出是才藏的声音,青子的心里竟有些悸动。虽然从一来二去的对话中,她可以肯定他与绑走自己的人不是一伙的,但听起来也似乎也没有要救自己的打算。

(他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这条件不合你们的意?”才藏低沉的声音再次传入青子耳中。那口气简直与商人在讨价还价时无异。

回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对方似乎的确心存犹豫。

“一起上!杀了他!”然而突然响起的尖锐声音,如冰锥般刺入青子的脊背。

(那个人会被杀!)可就算他死了又怎样?与自己有何干系?青子思绪如潮涌,而与之矛盾的是拼命挣扎的自己。只是想为那个人做点什么。至于为什么会如此,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扑通!一声闷响。

(他死了!)紧接着,又是一下人的身体猛撞到地面的声音,伴随着灌入坐轿内的血腥味,才藏的声音适时响起:“是你们逼我出手的。就跟上次在八濑街道时那样,错的可不是我。拔刀吧!看你们一个个都一副剑术高手的模样,只可惜都是些太阳底下的招数罢了。在这夜色里挥刀,恐怕只能让你们死的死,伤的伤啰。”

趁说话的当儿,才藏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凑到坐轿边上。他将手背到身后,打开轿门。然后,他的手摸到了青子。

(咦?)青子发现身上的绳子一下子就被解开了。才藏的手指间仿佛有什么利器,简直就像是戏法一般。

(这人太可怕了。)一种想法在青子脑中盘旋。

“赶紧给包扎一下吧!”才藏俯视着正躺在地上挣扎的两人,擦了擦刀上的血迹,“我们本无冤无仇,又何必在这儿做无谓的争执?我说,你们也差不多该撤了吧?”对方几人并未吭声。才藏轻咳一声,继续说道:“这事可别对我存怨呀。毕竟是你们先出手的,我也只是防卫还击而已。下次在路上碰见了,咱们还得好好坐下来喝上一杯才是。”

“……”

“一言不发的,我怎么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还是早点离开吧。瞧那边那个,要是再不给他包扎,失血过多也是会要命的!”

仿佛是被这句话点醒了一般,几个人影默默上前扶起了伤者。然后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黑暗之中。最后离开的,是那个首领模样的人。

“你说你叫雾隐才藏是吧?”声音带着压抑。

“无需多言。”才藏一边点头,一边将身后的手伸进坐轿,轻轻捏了一下青子的手,暗示她出来。青子用自己的小手,反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掌。

“你住在何处?”

听人影这么一问,才藏笑了:“你会告诉一个说不定会暗算自己的人住处吗?要找我很简单,去六条河滩的西边岸上,从南数过去的第三根木桩,把信埋在那下面就行了。”

“木桩吗?”首领若有所思,“还会上门拜访的。”

“拜访?”

“是啊,说不定还有求于你呢。”漆黑的夜晚,也没有掩盖住那人最后留下的一笑。

人影全部消失后,青子才从坐轿中走出来。

“这位是才藏大人吧,”她面对着才藏,露出了一个略带狡黠的微笑,“青子是该道谢么?”

青子这么问自然有她的道理。毕竟从双方的对话来看,面前的人不一定就是站在自己这方的。而这个人,到底心里在盘算些什么,也是她无从知晓的。

“若是你有意要谢我,就听听我的请求吧。”

“什么请求?”

“我想请你为我引见一下令尊菊亭大纳言大人。明日午之刻(正午),可以上门拜谒吗?”

才藏回到室町的分铜屋二楼时,孙八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屋里低头缝补着才藏的小袖。

(这家伙,原来已经回来了啊。)想到自己竟然还因为担心而跑出去找他,才藏就一肚子火。

“孙八,马上给我备酒!”才藏脱下濡湿的小袖往旁边一扔。

“酒的话,那边的瓢儿(葫芦)里就有。”见孙八连起身的动作都没有,才藏无奈只得自己去拿瓢儿。

“孙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虽然对方只是自己的下忍【7】,但才藏就是拿这个老人没辙。从才藏父亲一代便侍奉自家,与长辈同在乱世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这个人,对他而言更像是有点爱发牢骚的叔父。

“就刚才。”

“你找到那女人的住处了?”

“香之君的?”

“嗯。”

“无果而终哦。”

话说当时孙八尾随其后,一行人走到四条京极的榎木町南面时,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异样,随从的一个武士离开坐轿,走到孙八面前。

“有何贵干?”

这种场面自是难不倒孙八的。他不仅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掐着一脸的笑,说着“当然有啦”,随手掏出了一只破旧的皮钱袋在武士面前晃了晃。听声音,里面应该是铜钱一类的。

“有没有哪位掉了钱袋呀?”

“呵。”对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钱袋上。

“没有么?”

武士审视着孙八,孙八也迎上了对方的视线。(这人不像公家武士,铁定是伪装的。而且还有些眼熟,好像是甲贺的人?)

“喂!”对方露出一个扎眼的笑容。看他的年纪应有三十出头。黝黑的皮肤,矮个。特别是那两排像珍珠一样白得炫目的牙齿,总让孙八觉得似曾相识。

“雾隐还好吧?”

“啊?”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孙八瞠目结舌。

“你是伊贺雾隐才藏手下的下忍吧?”

“你是……”

“无名无姓。”

“你是……甲贺……”“忍”字还没出口,孙八闷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右手腕里侧。对方则是做了一个收刀的动作。

青天白日下,还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对方拔刀的动作,连过往也无人注意到,足见其速度之快。再看那人的佩刀,刀鞘虽长,刀身却只有一尺五寸,是一把典型的忍刀【8】。

孙八捂住手腕的指间里开始不断涌出血,就像是被薄而锋利的利器削到一般,被割破的只有血管。忍刀上通常会浸毒,只要瞄准对手的手腕或者脖子上的血脉,哪怕只是轻轻地一抹,毒素侵入体内,便可杀人于无形。

不过这把刀上并没有毒,孙八当真是有惊无险了。看来对方这个甲贺众只是想给他一点警告罢了。

“这样啊,不过……你没事就好。”才藏衔着酒杯,动了动嘴唇。他的那双眼睛,此刻正凝视着烛台上忽明忽暗的灯火。

(那个甲贺众……)屋外雨声消停,风声又起,吹起风门的声响传入耳中。

“差不多该睡下了。”才藏说着站起身来。

(尽管还不知道那香之君是何许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雇佣的是甲贺众。)相国寺门前茶店偶遇的云水铁牛的话,闪入才藏的脑中。

那云水的确说过这家茶店近来时常有甲贺众出入的话。

(那人俗名好像是叫做塙团右卫门。)表面上虽行事粗犷,但总觉得那豪放的背后隐藏着一种难言的落寞。(看来他也是个巴望着世道动荡的人物啊。)才藏琢磨着改天是否该去妙心寺的僧堂拜访一下他。

“孙八,我先睡了。”

“明日有何安排?”

“要去会一会菊亭大纳言。只要见到他,说不定就能距离这一连串莫名其妙事件的真相更近一步。”

“那孙八的工作呢?”

“你的话,就去找找那个甲贺的人吧!”

“这……”孙八一脸苦相,“为了正事儿也就罢了,要因为才藏大人你的情事赔上我这条命,我可不干。”

“都跟你说不是情事了!”

“归根结底就是嘛!反正才藏大人你心里想的,不就是把香之君找出来,然后实施你身为男子应行之道么。”

“要这么想也随你。总之,你要做的就是把握那个甲贺众的动向。”

“不过……”才藏正要走进隔壁的房间,背后再次传来了孙八的声音,“那个甲贺人,到底是谁来着?”

“那个嘛……”其实才藏从刚才起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说他是两排大白牙对吧。”

“而且个子不高。”

“长相呢?”

“就跟涩纸【9】一样黑黑的。”

(恐怕)才藏走到枕头边上,解开了衣带。(是甲贺的猿飞佐助吧。)

面对这一个月来胸中的翻覆,青子简直读不懂自己的心思。

(就像不再是自己了一样。)她倾颌而坐,神思恍惚。明明是个怯懦的女子,可近一个月,那名为恐惧的情绪仿佛消失了一般。

(绝对有问题。)不管是才藏深夜出现那次,还是昨日差一点就被侵入的歹人掳走的时候,她的心里竟未觉得害怕。(我该不会是脑子坏了吧?)

应该就是了。也怪自己的好奇心太过旺盛,才会让兴奋压住了那份恐惧吧。

毕竟对生在公卿家,又错过了婚期,每日只能与老女为伴的青子而言,过去的日子也太过枯燥乏味了。

“萩野。”她摇响铃铛唤来老女,“还未到午之刻么?”

“这……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去黑书院那边,帮我看看漏刻(时钟)。”

“不是方才刚去看过么?”

“萩野,叫你去看你就去看!”青子一脸焦躁。

片刻,萩野回来了。“还有四半刻(三十分钟)才到呢。”

“哦。”青子眼神呆滞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接近自己和父亲的?)他自称是伊贺忍者。自己想象中的忍者,应该长着天狗或是夜叉的样子,而那个雾隐才藏却不是。岂止不像,他甚至有着古时故事中源氏武者一般的英姿勇态,言行举止也并无粗野之处。

不过青子只要一想起那夜他突然掀开自己的衣襟,嗅过了肌肤之气后露出(不对)的表情,又放开手一事,就莫名地觉得有一肚子气。

终于,附近正法寺内的太鼓鸣响,正午了。

几乎同一时刻,青子起身走到自己所居住的小御所风格建筑的窄廊边。她隔着庭院里的植被,望向玄关的方向。

数声青侍的喧闹后,门开了。

(哎哟。)

那个人出现在了玄关前。

雾隐才藏此时一副侍奉名门的厚禄武士打扮,后边还跟着若党和中间【10】模样的人,也不知是哪里雇来的。远远地,青子发现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方向,又马上转开了,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

(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青子心里又是一股子气。

菊亭大纳言晴季正要去见一个在书院候着的伊贺忍者。他换上直衣【11】,戴好冠帽,这才走出房间。

抬头即能看见叡山上的行云。虽无风,云却依旧向北翻涌着。

晴季停下脚步,扶住栏杆。他看了一会儿云,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说不定这是大限将至了啊。)

晴季这会儿要去接见的,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伊贺忍者。虽然昨夜里他救了自己的女儿,但谁知道真相又是如何。如果可能,晴季并不想现身。但青子软磨硬求地要他接见时,晴季多个心眼问了一句“那人和前些夜里跑来嗅闻公主你的气味的,应该不是一个人吧?”谁想青子竟天真地点了点头,回道:“嗯!就是那个人呀。”

瞅着青子的满面笑容,晴季的脸却黑了下来。(难不成,是在追查红叶屋敷秘事的江户隐密?)

要说晴季有什么把柄,那就是和大坂城牵连过深这点了。如今为了击垮江户政权,大坂城内的军备活动正紧锣密鼓地秘密进行。自己作为已故太阁的旧友,也的确被强行要求在暗中协助。

要是这些事传到江户去,不仅他的地位不保,估计还得搭上性命。

(也罢。到底什么来头,见了便知分晓。)

晴季走进书院,入座。才藏伏身行礼。

“起身吧。毋需传话,准你直言。”晴季的语气中透着急躁。

才藏闻言只是稍稍抬起了头:“在下伊贺服部半藏。异名雾隐。啊不,朝中贵人想是无缘听闻此名才是。”

“小姐的事,我先谢过了。你求见于我,是另有其事吧?”

“还望……”才藏看了看晴季左右,“能屏退旁人。”

晴季皱了皱眉。区区一介无官无位的伊贺忍者,能得自己接见已是上辈子的造化,竟然还胆敢提出屏退左右的要求。

“没必要。有什么话就说!”

“不成,在下可是为了您着想。昨夜掳走令千金的一干人等,是依靠宅中内应方得以进入。想必家臣或是下仆杂役之中,有江户安插的眼线。”

“当真?慢着!”晴季连忙让随从退下。

才藏见不再有旁人,于是提起袴撩,蹭着膝盖移到晴季跟前。

“你想做什么?”

“事关紧要,也顾不得礼数了。大纳言大人,请您老实告诉我,大坂准备反叛江户的计划,您是否也有参与?只要您能把话说明白,我雾隐才藏,说不定还能派上些用场。”

晴季死死瞪着才藏,那双眼睛宛如一头被逼到穷途的小小困兽。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才藏笑了,“在您这样的月卿云客【12】眼里,在下能算什么人?不过是个低贱如蝼蚁般的存在罢了。在下并不臣服于任何人,也不会为了谁而行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只等有朝一日,大坂城这个车轮,能够碾出一片乱世。如此吾等蝼蚁,便能扶摇直上。仅此而已。”

“这么说,你是站在大坂那边的?”

“也不算。”

“那就是江户?”

“自然不是。”才藏把深深吸入的一口气缓缓吐出。将骨骼如城般沉重的上身,慢慢地放回了腰骨之上,接着说道,“是江户,还是大坂,要下决定还为时尚早。如今在下正为了能找到一个决定的理由而四处奔走。求见大纳言大人您,亦是出于这个想法。”

“你也是个怪人。”

“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要知道如今涌入京都的浪人之中,绝大部分可都抱着与在下相同的想法呀。都在等一个称心的买主呢。”

“还真是个怪人。”

“是吗?不过也难怪,像大人这样代代食君之禄,靠着血脉而活的公卿老爷们,是无法理解的。如在下这般与路边小石无异的人,除了出卖自己的技艺,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活计了。”

“你这是在让我买你的技艺啰?”

“非也。”才藏的语气中带着戏谑,“等时机成熟,把才藏卖给你自是无妨。不过嘛,在这之前在下还打算在江户和大坂之间再物色物色买家。”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大坂方面的。”

“您这是没说实话啊。”

菊亭大纳言在才藏的注视下,面现狼狈之色,慌忙解释道:“我不过是侍奉皇族的公卿。诚然,我曾与太阁交好。但如今和大坂右大臣家(秀赖)并无往来。武家的纷争,又与我何干?”

“既然这是您的意思,那在下是不是可以将它传达给秘密潜入京都的香之君一行呢?”

“香之君?”晴季眼皮一跳。

“不错。就是那位去八濑温泉疗养时以御料人尊名自称的女子。”

“你认识那个女子?”

“不甚熟识。甚至应该说在下求见大纳言大人,正是为了知晓其所在。”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跟那女子没关系!”语毕,晴季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他紧闭嘴唇,再不发一言。

注释:

【1】松之内:正月初一至初七。

【2】虫垂:斗笠边缘缝制的垂绢,一般为透明的薄纱。

【3】青侍:公卿家位居六品,身份较低的武士。官服为青色。

【4】室町幕府:1336—1573年,由足利尊氏建立的武家政权。

【5】公仪:朝廷,政府。

【6】隐密:密探、细作。

【7】下忍:忍者分为上忍、中忍、下忍。在伊贺,上忍即为乡士(上忍三家:服部、百地、藤林),作为地主支配着一些佃户。这些佃户,就是被各地的战国大名雇佣来工作的下忍。中忍则是下忍的小头目。而在甲贺,因为有甲贺郡中惣这个自治共同体的存在,“甲贺五十三家”是处于对等的地位。所以甲贺实质上是不存在上忍的。

【8】忍刀:忍者使用的直刀,无反,刀身没有弧度。长度介于打刀与胁差之间。

【9】涩纸:一种棕色的和纸。

【10】中间:武家的侍仆。

【11】直衣:公家的常服。

【12】月卿云客:意指公卿等殿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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