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王的弃妃


远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钺,你今日喝多了吗?”卫兰心关切问道。她已看出,他很不开心。

“没有。喝得再多,又有何用?能在这里见到你,是我今夜最大的收获。” 轩辕钺眸色深沉。

他果然是有些醉了。看着他的失落,卫兰心也不觉收敛了脸上笑容:“你三日后还要迎娶两位侧妃,是吧?是太仆与中大夫之嫡女?”

“是谁家的女儿又有何不同?娶的到底是谁又有何所谓?反正,都是父皇与王叔给我安排好的。”轩辕钺苦笑着说道,话中明显带着失落与醉意。

“钺,莫喝多了,今日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呢?”卫兰心善意提醒。

“哈,洞房花烛夜?兰心,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中有多么愁苦?”轩辕钺紧皱眉头,望着卫兰心,“为何我一定要接受这样的命运与安排?为何我不能像王叔一样幸运?又不能像薛景墨一样潇洒?”

“为何,要我娶那些我不喜欢的女人,娶完一个又一个?”轩辕钺语气带着忧伤与无奈,“我不仅要娶她们,还要让她们怀上我的子嗣。日后,我还得后宫三千,还得根据朝堂上的需要,而不是我的心意,去轮番宠幸她们!”“钺,今日不要说这些话了!”卫兰心劝慰道。

“今日不说,我何时可以说?我日后,又怎能再对你说这些话?”轩辕钺神色似是痛苦,“以往,我以为我可以默默地看着你们幸福,然后在心中坚守着那份执着,那样也是一样幸福。可是,如今我却如此羡慕薛景墨,没有人像逼我一般逼他,他可以一直在心中坚守着!”

“钺,你在说什么?你如何又能知道他的坚守?”

“我如何不知?他心中一直坚守着对你的那份执着,其他的人,他都可以不屑一顾,毫不在意。挽月已经十八了,还迟迟不肯出嫁,还在傻傻地等着他。可是,她不能明白他心中的坚守!我劝过她,她也不听。”轩辕钺的脸色,有痛苦,有无奈,更有失落。

卫兰心望着她,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自己应如何开解他。过了好一阵,她才开口道:“你又何必坚守那些不值得坚守的东西,而去辜负了另外一个女子?你的太子妃,听说是也个纯良天真之人,你该好好珍视她才是!谁又敢肯定,你与她不是一段良缘呢?”

“兰心,你在安慰我吗?若是心中没有执念与坚守,我或会有机会巧遇一段良缘。可是,若心中已被执念全部占据,又如何有余地安放良缘?”

“难道,你就忍心让一个纯良女子今生注定凄苦吗?”卫兰心无奈说道。

“不,我会尽我所能去善待她,去善待所有应该善待的女子!哈哈!”言毕,轩辕钺苦笑转身,“兰心,我该去洞房了。”

然后,他便迈开带着醉意的大步,向正殿走去。

卫兰心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也进去吧!”

走到正殿外,却见挽月公主一人倚在回廊栏杆处正自出神。

刚刚还听轩辕钺提起她呢!卫兰走前几步,轻唤:“挽月!”

挽月公主轻轻回过头来:“王婶?”

“为何独自一人站在此处,怎么不回正殿给你皇兄敬酒?”

挽月公主轻叹一声:“王婶,我实在是喝不下。我现在,真的很担心!”“担心什么?”

“担心边关,担心他的安危。”

卫兰心轻轻一笑,走近她身旁:“你这样日日担心,何时是个尽头?”

“可是,北匈如今遣百万大军入侵,我怎能不担心?”

“北匈遣百万大军入侵么?为何我未曾听说?”卫兰心大惊。

“我是今日无意中听到父皇说起的。不过,因为今日是太子哥哥大婚,消息还未传开来吧!但王叔定然知道了,他没有告诉你吗?”挽月公主说着,无意中望向她尚未隆起的腹部,不禁轻轻掩了嘴,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

卫兰心努力压住心头的惊慌,轻轻笑了笑:“他或是也怕我担心吧?”她自然记得轩辕澈曾说过,如若北匈率百万大军入侵东昊,他便要亲自率兵上战场。那么,他如今只是还不想太早告诉她实情而已!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卫兰心走到挽月公主身旁,关切问道:“我听你王叔说,北卑国金贤王子自去年来洛都见过你一面之后,便对你念念不忘,因此再次修书,请求迎娶你为妻子。此事,你是怎么想的?”

“王婶希望挽月答应吗?”挽月公主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望着卫兰心。“王婶自然不舍得你到遥远的北卑去。”

“是的,我不仅不会答应金贤王子的求婚,任何人的求婚我都不会答应,除了他。”挽月公主竟悲切道,“王婶,你知道他是谁的!可是,你也知道,他永远不会向父皇求娶我的,是吧?”

“既然你想到了这些,你为何又要如此执着?”卫兰心劝道,“你已经十八了,这个年纪再不嫁出去,真要成老姑娘了。”

“我不管,我就是要等他从边关回来,问问他,到底有没有一刻是想到我的!”挽月公主双目泛红,竟欲滴下泪来,“而我,没有一时一刻,不是在念着他的!”

卫兰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和挽月公主并肩站着,望着外面的黑暗沉思。

澈马上就要去边关了,他和六哥,将要共同抵御北匈进犯。

在回王府的马车上,轩辕澈默默地拥紧了卫兰心,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腹部,不时轻吻着她的额角,极尽疼惜!

“澈,你何时出发?”卫兰心突然轻问,打破了沉默。

“什么?”轩辕一惊。

卫兰抬起头,深深地望着他:“北匈率百万大军入侵东昊,你将要亲赴边关了,是吗?”

轩辕澈轻皱了眉头,静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她。

卫兰心淡淡一笑:“其实,我真为我有这样一位夫君而自豪!他是东昊百姓的摄政王,更是东昊百姓的大英雄!每当有外族入侵,百姓们就要仰仗他,救国家与黎民于危难之中!”

“我很早就从戏台上知道你了。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在我们杭城戏台上的形象?”卫兰心继续自豪地说着。轩辕澈定定地望着她,摇了摇头。

“戏台上的‘东昊战神’,戴着个鬼头面具,长长的黑须。英勇善战,霸气惊人,只须站在那里‘哈哈哈’的放声狂笑,就能把敌军吓得肝胆俱裂,倒地而亡!”卫兰心带着笑意望着轩辕澈,“澈,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很笑人?你在战场上,真有这么神奇吗?”

轩辕澈静静地望着她,默不作声,突然又将她抱着紧紧的,闭上双目,热烈地吻着她的唇,深深诉说着对她的不舍和爱意!

吻了很久,他才轻轻地放开她的唇,但却仍不肯放开她。将她紧搂在怀中,下巴轻抵在她的额上,他不敢出声说出对她的依恋与不舍!

“要去多久呢,澈?”卫兰心又轻问出声,“多久才能将北匈人驱逐出去?”

“少则半年,多则……”他也不知道要多久,说不定是一年,或是五年,十年……

卫兰心再次轻轻一笑:“没关系的,澈,无论多久,我和两个孩子都在洛都等着你回来!半年,一年,十年……我和孩子们会像如今一般,笑着等你回来。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说着,卫兰心再也难掩声音的哽咽。

“对了,还有六哥呢!有你们两人在,一定会及早将北匈人远远地赶离东昊的吧?”卫兰心又努力笑道。

“是的!我会尽力及早做到这一切,让北匈蛮夷再不敢踏近东昊半步!我希望,在我们的孩子们出生之前,就能回到洛都。我想看着你把他们生下来!”轩辕澈认真说道。

“嗯!”卫兰心伏在他怀里,轻声应着。

东昊贞元十四年四月中旬,北匈国百万大军进犯东昊,东昊边关再次告急。

四月二十八,消息暗中传回洛都皇宫,称若边关失守,北匈百万大军将直捣京师洛都。皇上急召摄政王及司徒右相、御史大夫共商此事。

五月初二,东昊新太子大婚,举国欢庆!

五月初六,皇上颁下圣旨,称北匈百万大军进犯,东昊全国进入抗战状态。五月初十,镇威大将军、摄政王轩辕澈率两万驻守于洛都郊外的亲兵,赶赴西北边陲执掌帅印,驱逐北匈蛮夷。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棂,明媚地洒在地面上。卫兰心立在寑室内,静静地等待着。

今晨她醒来时,澈已经出去了。她知道,他已着人找出了他的战袍,拿来了他的青铜宝剑,即将到点将台阅兵。然后,正午之时,他便要带着这两万精兵强将出发。

这两万精兵强将是跟随他征战边关多年的亲兵。三年前他回到洛都长住之时,便将这两万人带了回来,驻扎在洛都郊外继续操练,随时候命。

寑室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卫兰心回过头来,便看来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如今,他已换上了墨黑战袍,配上了青铜宝剑,更加显得威仪凛凛,俊魅无双!

她知道,他马上就要走了。她知道,他马上就要走了。他是来向她作临行告别的。两人站在原地不动,深深地凝视着对方。

突然,他疾步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用一手轻轻抬起她的脸,他眉头轻皱,俊眸深深地看着她,似是怎么也看不够!

卫兰心努力抑住自己的泪水,静静地望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她怕他要离开自己太久,她怕会久到她忘了他的模样。所以,她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地刻到脑中去!

“要和我们的孩子都好好的,等着我回来!”他慢慢地放开手,将她搂过来,与她交颈相拥,语气低沉而深情,“等我,心儿,我的生命,我的爱!”

卫兰心滚烫的泪水扑簌而落!

轩辕澈放开她,用修长的手指帮她轻轻地擦着泪水,然后,再慢慢地吻着她的唇,缱绻眷恋,依依不舍!

卫兰心热烈地回吻着他。这一刻,他们是如此亲密,唇舌交缠,气息相应。但下一刻,他们就要天各一方!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永远留在这一刻!

终于,轩辕澈轻轻地放开了她。她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慌与不舍,脸上绽出淡淡的一个笑。

轩辕澈凝望着她,在她额上留下轻轻一吻,随即决然转身离去。卫兰心静静地站在寑室内,一动不动,她害怕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害怕让他在离去前再次看到她的泪水!

她其实只怔愣了一会儿,待她突然反应过来,抬步追出去想再看他一眼时,轩辕澈早已快步走出了听风苑,与全副武装的孙野、霍胜等十多名心腹侍卫,骑上马匹飞奔出了摄政王府。

荆於南带着众多王府侍卫留了下来,他清楚自己的职责是保护王妃安全,而此事的重要程度绝不亚上战场!

午时刚到,卫兰心便与早已大腹便便的浅红,以及淡紫等人,来到了洛都东亭。

所有能望到朱燕大街的房间和回廊,都已预留给了各家王侯贵戚、达官贵人。而位置最好,能最近最清楚地望到朱燕大街的地方,自然是留给了皇家。

慕容太后正凭栏坐在一张豪华的雕花木椅上,但再雍容傲然的表情,也难掩她眼中的担忧与紧张!

太子轩辕钺与太子妃司徒意懿也坐在一旁。太子新娶的两位侧妃则静静地立在他们身后。

卫兰心上前向太后恭敬行礼请安,又与钺打了招呼,并与初次见面的太子妃寒喧了几句后,便站到栏杆边上等待着。

朱燕大街道路两旁已站满了民众,沿街的酒楼客栈上也也挤满了人。人人都等着一睹当朝摄政王爷、镇威大将军轩辕澈率两万精兵强将出征的盛况!

此刻,镇威大将军定是在点将台上阅兵,并与皇上及众将士饮血盟誓吧?众人议论纷纷。

“驱逐蛮夷,保我东昊!驱逐蛮夷,保我东昊!”震憾人心的齐声呼喊从点将台方向远远传来,众人立即凝神细听,群情暗暗激奋!

卫兰心也不觉向左边转首,往点将台的方向看去,发现父亲卫曦与大哥卫景羽已带着众家人站在旁边一个厢房的回廊处。

家人相见,不禁含笑点首,招手示意!

四名皇宫内侍抬了两张雕花木椅过来,放在卫兰心身旁的栏杆边上。其中一位内侍恭敬说道:“太后赐座,请摄政王妃保重身子!”

卫兰心不觉转头看去,只见坐在不远处的慕容太后正对着她微微一笑,卫兰心忙恭敬行礼,然后拉着浅红的手,两人分别在雕花木椅上坐了下来。

自怀上身孕后,虽然腹部的隆起尚微不可察,便卫兰心已时常感觉容易疲累,这时她自然是希望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只是,太后何时开始如此关注自己了昵?想到因太后派人偷换了假死酒的阴差阳错,才让她与澈得以保住性命,卫兰心不禁对太后心存感激,尽管,这并非太后有意为之!

这样想着,卫兰心不觉带了感激与庆幸的笑意,向太后望去。太后竟又转过头来,对着她淡然一笑!

难道因她怀上了太后最疼爱的澈的子嗣,所以太后对她的态度已开始转变了吗?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卫兰心正想着,便听到朱燕大街上人声更加鼎沸起来。出征大军看来马上就要从这里出城了,人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很快,众人便听到了“唰! 唰!唰……”的整齐脚步声,以及“的得、的得”的缓慢马蹄声。众人纷纷拭目以待!

终于,铁底靴踏在路面上的脚步声,以及铁蹄踏地之声越来越响,大军队伍走进了朱燕大街!群情激动,却全都安静了下来。

近千的先锋部队主要是步兵,他们走过去后,便是大将军与众将领的座骑,后面紧跟着是近万骑兵。

令众人惊诧不已的是,镇威大将军轩辕澈与孙野、霍胜等近百将领均戴着各式不同的鬼头面具!难怪东昊“鬼面王爷”的军队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光是这气势就让敌军望而生畏吧?

卫兰心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中间那个骑在白马上的高大身影上。他永远是人群中最突出的那一个,绝对让人一眼望去,便知他是闻名天下的镇威大将军!

在即将到达东亭门前时,轩辕澈突然举起了手中的青铜剑,一时众将士高声齐呼:“驱逐蛮夷,保我东昊!驱逐蛮夷,保我东昊!驱逐蛮夷,保我东昊!”

连呼三次,喊声震天,让闻者心潮膨湃!道路两旁围观民众的爱国之情纷纷被激起,也跟着高呼:“驱逐蛮夷,保我东昊!镇威大将军!得胜归来……”

轩辕澈慢慢抬起头,向着太后与卫兰心所在的地方看来,鬼头面具下的目光却始终聚焦在卫兰心身上。卫兰心立了起来,扶着栏杆看着他。队伍一直在继续前行,他的马匹不能停下来,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

很快,他便随着大军走过去了,他不再回头。卫兰心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直至那背影隐入近万骑兵当中!大军出发不到半个月,浅红便生下了一名男婴,取名孙凯,寓意东昊大军凯旋归来!

而慕容太后竟多次带着珍贵的补品,亲自到摄政王府看望卫兰心。卫兰心一开始有点受宠若惊,甚至暗暗担心太后会对自己不利!不过,太后来的次数多了,卫兰心也就慢慢发现了太后雍容高贵、不可一世的表象下那颗孤独而落寞的心!她最心爱的次子去了边关出生入死,她曾经溺爱的孙子轩辕铭因意图弑父夺位,成了被囚禁的庶人与废人,而她曾经认为最乖巧懂事的晋王妃人选杨葭儿已在狱中畏罪自杀,她把她的全部心血和希望望都倾注在了卫兰心的肚子上,盼望着卫兰心早日为澈儿诞下双生儿!

当卫兰心意识到太后对自己并无恶意后,天生的良善之心便让她开始同情起太后的遭遇来,她敞开了她真诚的心,认真关注起这个外表强大内心孤寂的太后!

卫兰心也不时带着些礼品到宫中向太后请安,太后到摄政王府来之时,她就陪在太后在王府内四处漫步,听她讲些轩辕澈小时的趣事!

“哀家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过,澈儿竟会为了一名女子殉情!作为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这样爱着,该是此生无悔了吧?心儿,你说是也不是?”一日,慕容太后竟如此感慨道。

卫兰心望着太后,沉思一阵,继而微微一笑,道:“母后曾在王府住过三年,可曾上过望塔?”

“哀家倒是不知,望塔竟是有路上去的么?”慕容太后惊讶说道。“母后请随心儿来。”卫兰心说着,便和慕容太后进入了听风苑。让宫人侍婢们都立在门外等候,卫兰心带着太后进入寑室,伸后到墙上水墨山水画后,轻轻地按开了那扇通往地道的门。

慕容太后高贵而美极的脸难掩惊疑之色,但她并没有多说话,只是跟着卫兰心走进了那条烛光微弱的地道。“母后要小心一点。”卫兰心回头对着慕容太后笑了笑,便转身带头前行。慕容太后紧紧地跟着卫兰心的步子,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先帝竟在他居住的听风苑修建了这么一条长长的地道!

到了望塔底下,卫兰心又带头拾级而上。

“这里就是望塔?”慕容太后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是啊,望塔的景象,母后一定未曾见过!”卫兰心又回头笑道。

待两人绕着石级爬上望塔,到达那个书房时,卫兰心又将慕容太后带到了那个可以正望觉雨苑的窗前。

她看到,当慕容太后看到窗外的景致时,脸上的惊异之色并不比她初初登上望塔看到此景之时少一分!“澈告诉我,先帝当初修建这座望塔,就是为了能登上此地,偷偷看着觉雨苑中的人的起居饮食。澈说,先帝四十年前时时来到此处,偷偷地看着母后;后来,澈也时时登上此塔,偷偷地看着心儿。”

卫兰心望着觉雨苑中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的竹林,继续轻声道,“我想,他们彼时的心情,该是大致相似的吧?”

“是吗?哀家从来不知!”慕容太后似是自言自语,脸上既有难言的痛悔,又有无限的欣慰!

卫兰心又转身来到书房角落处的旋转石梯处:“母后,上面还有一层。”言毕,她便抬步拾级而上。

待慕容太后跟着卫兰心走上楼上的房间时,不禁瞪大了双眼,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房内的墙上,屏风之上,全部挂满了一位绝色女子的画像。从尚未及笄的豆蔻年华,到初为少妇的倾城绝色,再到一国之母的绝代风华,全在画中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先帝的画艺可谓精深至极!可惜,澈似乎没有继承这一天赋!”卫兰心轻笑着感叹道。

慕容太后走近那些画,一幅一幅地细看着。这些画,她只见过几张,是先帝当面为她画的。但绝大部分,特别是她小时候的画像,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她从不知道,先帝为她画了如此多的画像,并且都集中到了此处!

卫兰心见太后出神地看着那一幅幅画像,不时低头用手帕拭去眼角泪意,不禁唏嘘不已!

她记得澈曾说过,先帝早期给太后画的画像都锁在这间房内。后来先帝驾崩,澈便将先帝后期画的画像从皇宫中带回此处。

她还记得澈说过,太后在先帝驾崩后一直活在痛悔之中,但是他却永远也不会原谅她,更不会让她知道这望塔的秘密,也不会让她看到这些画像,他要让她痛悔终生!

然而,此刻卫兰心并没有后悔自己把太后带到此处,并看到了这些画像。她知道,澈的心中仍有恨意与纠结。她希望,她可以帮他化解这恨意,帮他们母子化解彼此之间的心结!

如此,澈今后的笑声,才可以真正的快乐而无忧吧?边关并无特别的战报传回,日子在平静中缓缓流逝。

没有轩辕澈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卫兰心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腹中的两个孩子身上。她尽量不去担忧澈和六哥的安危,更不去想东昊大军何时可以得胜,澈何时可以得胜凯旋。

因为她知道,越是想得多,盼得切,她就会越焦虑,这样对腹中两个孩子都不是好事!

澈在边关为国奋战,而她,又怎么能不尽好自己的职责,好好地孕育澈留在她腹中的孩子呢?

每日里,她都严格遵照四哥给她开出的食谱菜单,认真地进食,适当地进补。她用心地为孩子们读着诗,弹着琴,不管他们如今能否听到。她在景色秀美的后院散步,坐在西山断崖处望着远山开阔心胸。她轻轻地抚着腹部,不厌其烦地和孩子们说着话。

“母妃如今和你们坐在断崖之上,远处的西山层峦叠幛,烟雾缭绕,可真是美啊!你们如今看不到,是不是?没关系,等你们出来了,母妃和父王就带你们到这里来赏美景!”轻声说完,她脸上漾起了幸福、甜蜜而向往的微笑。

她相信,她说的话孩子们都能够听到。刚开始自称“母妃”时,她还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她便习惯了。无论在何时何地,在做什么事,她都有意地告诉孩子们。这样,她便不会觉得寂寞,孩子们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她常到浅红的住处去,抱一抱,逗一逗凯儿,想象着腹中的孩子日后也是这幅可爱模样。

她也常与慕容太后来往。两人最关注的就是孩子的话题,一说起便可以说上好半天。

卫兰心心中也有过疑惑,她知道太后一定很清楚她是卫玿的侄女,却不知她如今对卫玿是何种态度。

直至有一次,卫兰心无意中说起家人时,慕容太后似有意无意地说道:“听说你还有一位伯父,当初位列三公,十多年前却突然辞官了!”卫兰心谨慎回道:“正是。伯父后来云游四方,终身未娶!”

她看到慕容太后怔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便陷入了沉思。她没有多言,更没有多问。

不过,两人提到伯父也就仅此一次,甚至两人也极少提起先帝。

卫兰心不知道如今太后心中对这两个均用了一生去爱她的男人是何态度。不过,太后如今已年近六旬了,应是把一切都看通想透了吧?

卫兰心如今只希望,澈可以与他的母后打开心结,一家人可以共享天伦之乐!

足足等了三个月,贞元四年八月,洛都终于迎来了传捷报的信使!

信使飞马来报,镇威大将军与霍大将军、忠命侯,在边关集合百万兵力,已打了几个大胜仗,将那几个被北匈大军占领的小郡收复,并将北匈大军完全挡在了边界线外。

捷报传来,洛都朝堂上下一片欢腾!

这日,卫兰心正在听淡紫讲述着传遍了大街小巷的捷报内容,便听得下人来报,边关信使到了摄政王府,正在听风苑门外等候。卫兰心激动得连忙站了起来,一定是澈有书信传回!

她忙命人将信使请进来,自己便到听风苑正厅等着。很快,信使便入得正厅来,向卫兰心一鞠躬道:“大将军有信函要在下亲自交给摄政王妃。在下明日便出发回边关,摄政王妃若有回信,在下明日来取!”

说着,信使便将一封信函呈给卫兰心,卫兰心强抑着心中的喜悦与激动,将信函接了过来。她示意淡紫给那信使打赏了银两,并叮嘱那信使明日来取回信。

待那信使走后,卫兰心独自步入了寑室,她要一个人静静地看澈写给她的信。

将那信取出来,她轻轻地撕开信封,心头忍不住“扑扑”乱跳!马上就要看到澈的亲笔字了,他到底给她写了什么呢?小心地将信笺取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她紧张地展开,指尖有些微微发颤!

当他的字迹终于出现在面前时,她的双眸瞬间蒙上了雾气,泪水再也忍不住,澘然而下!

洁白的信笺之上,只有一个字:“思!”

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一个字,就如同他的人!此刻,这一个字,竟是胜过了千言万语!

在千军万马之中,在激烈征战这中,他在日夜思念着她吗?

她又何尝不是,时刻牵挂、思念着他?只是,她有他们的孩子们时刻陪伴着。

抬起手,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卫兰心走到案桌前坐下,摊开信笺,提起毛笔,开始给他回信!

她告诉澈,孩子们在她的腹中很好,已经开始能感觉到他们在动了。他们睡着时如此安静,但醒着时却如此调皮,让她不得安生!所以,他们日后定是活泼好动的孩子吧?

就这样絮絮叨叨地写着,卫兰心脸上不禁又露出了幸福的笑意。

翌日,信使早早便来了。卫兰心将自己为澈新做的一个鸳鸯香囊,以及写好的信一起装进信封之中,密封起来,交给了信使。

尽管澈时时取笑她只会给他送鸳鸯香囊,但她知道,她送给他的,他全都好好地珍藏着。甚至,以往从不戴香囊的他,竟也学着其他洛都贵族男子,将香囊带在身上。只是,他不像别人般唐而皇之地挂在腰间,而是隐秘地藏在身上!想着,卫兰心又忍不住笑了。

此刻,在西北东昊与北匈交界处的一个巨大山洞内。

一身武将打扮的薛景墨走出洞口,望着山下如群蚁般不屈不挠地爬上来,又纷纷被东昊士兵推下去的滚石、滚木撞下山去的北匈士兵,凝神沉思着。

走回洞口内,他来回渡着步,暗暗心焦,为何霍大将军的援兵还未到?如果援兵迟迟不来,他们岂非要全军覆没,甚至将帅被擒?

“莫再来回走动了!薛将军再怎么走,待他们冲上来,还是得束手就擒,或者当场命丧敌手!”身披帅袍坐在洞内案桌旁,正独自品着茶的轩辕澈冷冷说道。

薛景墨走回洞内,直直地望着轩辕澈:“原来元帅是在孤注一掷,用我们自已做诱饵,用我们的命做赌注!”

“薛将军终于看出来了?没错,我们不做饵,如何能把他们引来,让霍大将军去彻底剿了他们的老巢?薛将军应该知道,你的威名在北匈将士中也早已传开了。无论是活捉你,还是割下你的头颅,对他们来说,可都是立了特大的奇功!”轩辕澈冷冷笑道。“是吗?”薛景墨也笑道,“可是,做诱饵,你东昊镇威大将军、大元帅一个就够了!你要找死,为何还要拉上我们来陪葬?”

“拉上薛将军,不是更有分量吗?北匈军队怎能不更加全力以赴,倾巢而出?”

“所以说,你是在孤注一掷!万一援兵来晚了,我们两人都得死,那你这诱敌之计可就赌输了!”

“即使赌输了,输的也是我们两人的命!但北匈老巢被端,他们便会元气大伤,再也难有大作为,此役便可定出胜负了!”轩辕澈得意笑道,“本王之前还担心他们不上勾,如今看来,薛将军这诱饵着实不错!”

“难道,你以往在战场上取胜,都是靠如此孤注一掷取得的吗?”薛景墨沉沉地盯着了他的双眸。

“当然不是,本王的命如此尊贵,又怎么可以随便拿去赌?”轩辕澈晒笑,“本王怎么从未发现,薛将军竟然也会怕死呢?”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日一役我们两人都死了,心儿会怎样?”薛景墨气恼道,“你本没有必要用如此冒险的一招!你如今不惜命,本将军可不想陪着你死!”

山下,北匈军队再次发动进攻的号角再次响起!战鼓阵阵,他们这一轮进攻听起来更加猛烈!

“可是,本王要是死了,留下你与心儿,本王怎能放心?”轩辕澈似笑非笑。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心儿已然怀上你的骨肉,若你死了,她又会怎样?”

“闹了半天,原来你是怕本王死掉?”轩辕澈淡淡说道,眼神却是飘远,“本王做决策时没有想过,若本王死了,心儿会怎样。本王考虑的,只是经此一役,北匈败局必定,东昊将不再面临亡国威胁,战争也不会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那么,此刻,你可有想到若你死了她会怎样?”薛景墨问。山下敌军的进攻之声更近了。

“我不敢想!”轩辕澈陷入了沉思之中,也忘了在薛景墨面前自称“本王”,“我只是认定,我们有八成必胜的把握!敌军一时半会是攻不上来的,而北匈老巢此时空虚,定然不堪一击。所以,霍大将军定然会来包抄他们,将山坳的出口堵上,我们就如瓮中捉鳖,任是他们插翼也难飞了!”

薛景墨凝神思索。

“至于那另外两成的可能性,我不会去考虑,也不敢去想像!”轩辕澈又沉声说道,“本王并非要你陪葬。若我死了,留下你照顾心儿,我会很放心。可是,如若要找机会让你离开,我们就很有可能丧失此次大好机会了!”

薛景墨不再说话。确实,如果他们不抓住这一次,便再也难以找到如此绝佳机会让北匈元气大伤,那么,北匈入侵的野心永远也不会死掉,想结束两国之间的对峙和战争将遥遥无期!

“那么,此役之后,你有何打算?挥师直捣北匈吗?”薛景墨问道。无论他们两人是死是活,北匈此役后将是大势已去,挥师乘胜追击以致活捉北匈帝君,绝非毫无可能!“不,那样将会耗尽我们的兵力与国力。本王与北匈三皇子乌维交好,我们要做的,应是帮助乌维王子弑父弑兄,夺得帝位。之后,乌维会遵守盟约割让北匈东南三郡给东昊。”言毕,轩辕澈得意地望着薛景墨一笑,“此招不废一兵一卒,薛将军认为如何?”

“此招甚好!”薛景墨不得不暗暗佩服。东昊贞元十四年八月,东昊大破北匈百万入侵大军,北匈依留单于再次被东昊镇威大将军轩辕澈气得卧病在床,一切军政大事均交由长子乌谷及太师共掌。与此同时,一直不受依留单于喜爱,早已自立山头的三王子乌维则抚掌大笑,准备趁父兄一方士气低沉,伺机联合东昊一举夺位。

这日,乌维王子正与心腹在帐中商议对策,侍从来报:“有人来访,自称是东南贵客!”

“东南贵客?”乌维王子略一沉思,不禁一笑:“难道是他?快快有请!”

当一身北匈人打扮的轩辕澈与薛景墨、孙野、霍胜等一行十余人来到帐前时,乌维王子大笑一声迎了上来,竟用汉语说道:“哈哈!轩辕澈!咱们好几年不见了,听说你这几年还在冒充我,四处坑蒙拐骗啊!”

“不过,你这副模样冒充我,倒是给我长脸了!”乌维王子煞有介事的端详着轩辕澈,然后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轩辕澈只浅笑不语。

薛景墨看到,那乌维王子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比轩辕澈大不了几岁。长相虽不及轩辕澈般俊美得让男人嫉恨,女人丢魂,但也算极其英气俊朗的了!

那乌维王子大笑完之后,目光停驻在薛景墨身上:“这位兄弟仪表出众,气度非凡,他是……”

轩辕澈微微一笑道:“他是本王王妃的兄长薛景墨,也就是本王的大舅子!”

薛景墨不禁暗暗纳闷,轩辕澈为何不说自己是他的表兄弟,而说自己是他妻兄呢?他平时不是不愿承认这层关系吗?更有趣的事,这么个冷硬尊贵的王爷竟说出“大舅子”这样世俗的称呼来!

“哦,我也听说你娶了王妃,可是,筱鸢她……”乌维王子话尚未说完,便被一道清脆欲滴的女子声音打断了。

薛景墨寻声望去,竟是个十岁左右的漂亮小姑娘!只是,那小姑娘说着一口北匈语,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他亦明白,这里听不懂北匈语的只有他一人而已,孙野、霍胜他们跟着轩辕澈与北匈人打了十余年交道,自然是听得懂的。

“三哥,今日为何来了那么多人?他们是谁?”小姑娘好奇地打量着这群身材高大的男人,然后,她美丽的大眼睛就盯着轩辕澈的脸,滴溜溜地转着,突然,她双眼一亮,“澈哥哥?啊,我认出来了!澈哥哥,你可认得我?”

“可是鸾歌?”轩辕澈用北匈语淡淡说道。

“嗯,是呀!我就是鸾歌啊!上次澈哥哥来的时候,我才七岁呢,可如今,我都十一岁了!”鸾歌开心地说道,“对了,我要去告诉筱鸢姐姐,筱鸢姐姐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开心得不得了!”

说着,鸾歌便转身跑开了。

乌维王子笑着摇了摇头,道:“唉,她们两姐妹!走,我们入帐中饮酒!”

说完,便对众人作了个请的动作,大步跨入了帐中。

轩辕澈与薛景墨等人跟着步入,在帐蓬内的布垫上席地围坐起来。

见薛景墨似有不解,轩辕澈低声解释道:“本王与乌维王子认识十多年了。依留单于独宠长子谷维,有心排挤乌维,便将他赶到了最偏僻的封地,并且让他的亲母与同母姐妹同行。所以,他的两个妹妹筱鸢与鸾歌便也跟随着他!”

薛景墨曾听说,乌维王子的亲母是东昊送去的和亲郡主,亦即东昊的宗亲女。只是后来东昊北匈两国再次交战,她的和亲身份不但不受依留单于重视,反而屡受北匈王族排挤。薛景墨正凝神思索着,便见帐蓬门口的布帘被掀开,一名面色红润,身着劲装,披着一头细细长辫,头上戴着孔雀羽毛的美貌北匈女子走了进来。

那美貌女子的目光一下便停驻在轩辕澈身上,带着喜悦,透着娇羞:“澈哥哥,你终于来了!”

轩辕澈微微点头示意,脸上神色却是冰冷。

薛景墨虽听不懂她说些什么,却是听出了“澈哥哥”三个字,以及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倾慕之意。薛景墨不得不承认,北匈女子自有一种健康而豪爽的美,与汉女的纤弱娇柔完全不同。再加上乌维兄妹三人的母亲是东昊宗亲女,因此他们的外貌身材比起一般北匈人来,更是明显出众。

“哈哈,筱鸢,你也有四年没见过轩辕澈了吧?你竟从十六岁等到了二十岁!”乌维王子出于对薛景墨等人的尊重,转而用汉语说道。

随即,他又转向轩辕澈:“你今日来得真是时候,我的长子今日满百天了!你不知道,我生了六个女儿,才有这么一个儿子啊!哈哈哈哈!对了,筱鸢,你去把孩子抱来,让我的兄弟,看看我的儿子!”

“好的,三哥!”筱鸢竟也用汉语答道,然后便带着难抑的笑意跑了出去。

乌维王子举起人头盖骨做成的酒杯,爽朗说道:“来,兄弟,为我们的盟约干怀!”

薛景墨低头看了看,他与轩辕澈面前的酒杯也是头盖骨做成的,与其他各人均不一样。

轩辕澈端起了酒怀,冷冷说道:“干!”

薛景墨也端起了酒怀。众人开始开怀畅饮!

很快,筱鸢便抱来了一个长得粉雕玉琢的男婴。毕竟混杂了汉人的血脉,这个男婴长得比一般北匈孩子要俊秀得多!才百日大的孩子,精神却好得很,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轮番盯着轩辕澈与薛景墨看着。

想着心儿腹中的两个孩子,轩辕澈望着那漂亮而神气的男婴,眼神中的冰冷竟慢慢被溶化了!

三个月后,洛都再次收到了边关传回的捷报。

北匈军队大败急急后退,东昊大军压境直逼北匈,病榻上的依留单于急得一命乌呼!北匈乌维王子砍杀大王子,继承了单于之位!

新继位的乌维单于与东昊摄政王共同订下了两国友好邦交盟约,主动割让东南三郡给东昊,东昊大军则撤出北匈。从此两国和平相处,互不侵犯。

捷报传来,朝堂上下又是一片欢腾!

再也不用打仗了,将士们将凯旋而归!十多年来战火频仍的西北边关终于得以安定,人们终于可以休养生息!

至此,东昊再无大的外族侵扰,外忧可谓已然消除!

卫兰心拿到边关信使送到王府中的信函后,含着笑意走进了寑室。她要独自看看,这次澈又给她写了什么?

强压着心中的激动,指尖轻颤着取出信笺,打开一看,仍是只有一个字。

“念!”

仍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虽不同于上一个字,表达的深切情意却是一样。

这一次,卫兰心没有再流泪,而是掩不住脸上的幸福笑意!

她轻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温柔说道:“你们知道吗?父王又给我们来信了,他在思念着我们呢?不过,东昊大军已将敌人赶跑了,你们的父王很快就可以凯旋归来了。他可以亲自看着你们来到这个世上!”

腹中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因为是双胎,卫兰心的肚子也显得相当大,行动已经相当不便了。

本来,她怀上孩子后一直想到章谨台去看看兰若,可澈临走前特意叮嘱她,在孩子们出生前不许去,她也便只好听了他的!

如今,兰若怕是快生了吧?

洛都郊外章谨台。

寑室正中,大木桶内热汽散腾。

轩辕铭面无表情地坐在热水之中,面容在水气弥漫之中,显得更加俊美,也显得有少许的不真实!

或许,他的心中想的不是此刻,而是以往的某个时刻,他的双眼看到的不是眼前之人,而是另外的某个人吧?卫兰若静静地想着,缓慢地帮他擦洗着身子。如今,她已大腹便便,估计本月就要临盆了。

林公公担心她身子不方便,想把帮轩辕铭洗浴的事务接手过去。可是,每次当林公公准备好了热水,请轩辕铭入浴之时,轩辕铭却怒喝着将他赶了出来。

“你在此作甚,还不快滚出去?”卫兰若每次都听到他对林公公怒喝。等林公公无奈地走出来后,卫兰若便默不作声地慢慢地进入房内。走到轩辕铭跟前,抬手帮他解衣,之后,轩辕铭便会一言不发地踏入木桶之中。

他只有林公公面前发脾气,在其他人面前几乎不言语,在卫兰若面前更是如此。

卫兰若除了帮他洗浴,还能干许多事,绣花,给孩子们做衣裳,还要陪着孩子们玩耍,督促勉儿博儿念书。尽管快要生了,但她觉得自己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也不愿娇惯自己!

终于洗完了,轩辕铭站起来,大步跨出了木桶。

高大而充满雄性之美的健实身体上滴着水珠,但缺失的双臂却让这副身躯显得有些奇怪与可怕!

不过,此刻的卫兰若心静如水。她拿过干净的长毛巾,慢慢地帮他擦干水珠,再帮他穿上衣物。然后,轩辕铭走到妆台铜镜前,卫兰若拿起木梳,帮他把长发细细梳好,再熟练地束起。

做完这一切,卫兰若又说了句:“出去走走吧!”也不待他回答,便转过身,挺着大肚子走了出去。

卫兰若坐到院子里,和小雅一起讨论和比较着那些绣出来的花朵样式。几个孩子在院前开心地玩耍嬉戏着。

一身素净白衣的轩辕铭从屋内走了出来,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他的阴郁沉静,总让他与这里的一切,以及这里的所有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轩辕铭似乎谁都没看到,径直走到屋前不远处那断崖边上,望着远处出神。姝儿看着她那阴郁冰冷的父亲,轻轻地走过去,摊开了手掌,怯怯说道:“父亲,我们都在吃糖,你要不要吃?”

轩辕铭仿佛没有听见,头都没回。

姝儿又提高声音说道:“父亲,你要不要……”

“拿开!”轩辕铭突然冷声说道,把姝儿吓了一跳。她轻咬下唇,忍着泪意,向着卫兰若跑了过来。

一直注视着这一切的卫兰若站了起来,将跑到她跟前的姝儿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没事儿,你父亲心情不好!”

说着,她松开姝儿,拿起手帕,弯下腰帮姝儿擦着泪水。

“哎……哎哟!”她突然痛呼一声,用手扶住了腰。

“兰主子,你怎么了?”“娘,你怎么了?”小雅与姝儿、勉儿几个齐声惊呼!

“哎……我,我肚子好痛!”她痛得难以言语,额上慢慢渗出了细汗,“小雅,我可能快要生了!”

“啊?就要生了吗?”小雅惊呼,日子好像比她们预计的要早好多天呢,“好,你别着急,我马上去找林公公,让他去求守卫,请一名接生婆过来!”说完,小雅便跑开去找林公公了。

“娘,你怎么了?”几个孩子看着卫兰若痛苦的表情,一下子吓得哭了起来。

卫兰若艰难地在椅上坐下,喘着大气安慰着他们:“别怕,没事,娘要生小宝宝了!你们马上要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几个孩子这才慢慢停止了哭泣。

很快,小雅便跑了回来:“林公公已经去求守卫找接生婆了。兰主子,你不能坐在这里生,我扶你回房吧!”

“可是,我的裙子已经湿透了!”卫兰若道。一阵难耐的痛意袭来,卫兰若再次喘着大气沉声喊道,“啊!好痛!真的好痛!”

“兰主子,你要忍一忍!不能在这里生,我扶你进去!”毫无经验的小雅也吓得慌张不已!

“好!”阵痛过后,卫兰若扶着小雅的手站了起来,缓缓地走进屋内。

“娘她流血了,衣裙上好多血,娘她要死了!”几个被留在外面的孩子,竟又吓得放声大哭起来。

轩辕铭听到惊天的哭喊声,这才稍稍侧过首来。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林公公才急匆匆地带着一名接生婆从章谨台出口处走来。

卫兰若间断的呼喊声已变得嘶哑无力!

几个孩子紧张在站在门口处张望着,再也不敢哭出声来。他们真的害怕他们的娘会死掉。

轩辕铭静静地端坐在院子里的一张椅子上,望着旁边卫兰若刚才坐过的椅子上的水迹和血迹,始终一言不发。

“这么大声叫唤,哪里还有力气生?”接生婆一边大声训导着,一边走进了房内。

房内只安静了一会儿,又响起了卫兰若嘶哑的哭喊声:“啊!大娘,我求求你,我不要生了!”

“孩子就在你肚子里,如今哪有不生的道理!别喊了,快用力!”接生婆大声呵斥道。小雅从房内跑了出来,用衣角拭了拭泪,便忙着到在院中水井处,准备打水进去烧。兰主子那么坚强的一个人,此刻竟哭喊得这样凄惨,怎不让她暗暗担心呢?

林公公连忙走过来,抢过小雅手中的水桶,道:“烧水的事交给我来,你快去看着兰夫人吧!”小雅点了点头,放开水桶,又转身跑进了房内。嘶哑凄惨的哭喊声与接生婆的喝叫声持续着。

“快用力,再不出力,孩子就快不行了!”接生婆大喊。

房内突然寂静一片,然后,便听得“哇……”的一声,娇弱的婴儿啼哭声响起。此时已烧好了水,正站在门外守候着的林公公,紧张的脸上不觉露出了笑意。

过了一会儿,小雅便兴奋地跑出来报喜:“是个女孩!勉儿,妹儿,你们又多了个小妹妹!”

几个孩子一听,顿时转忧为喜,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了,我们多个小妹妹罗!”

小雅又跑到轩辕铭身旁,恭敬说道:“恭喜铭主子又添了一位千金!”林公公也满脸笑容地对轩辕铭说道:“恭喜铭主子!”

两人此时都兴奋异常,兰主子能平安产下孩子,就已经是最好的了,即使是个女孩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轩辕铭没有更多动作,脸上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化。

“哎呀!糟了!”突然,接生婆从房内跑了出来,紧张地对他们说道,“产妇血崩了,怎么止都止不住!现在人已经昏过去了,我是没有办法了,你们快去请大夫吧!”

众人惧是一惊!

小雅一把抓住接生婆的袖子,急道:“你是接生婆,你怎么会没有办法?求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我们主子吧!你如今,让我们去哪里找大夫呢?”

接生婆紧张地扯回自己的袖子,道:“现在老婆子也没有办法了!产妇血崩,那都几乎是没法救的事,没几个人能活下来的!老婆子劝你们赶紧去找个大夫,看能不能死马当活马医,碰碰运气!否则,你们便准备后事吧!”

小雅和几个孩子一听,脸都吓懵了!

林公公忙对小雅道:“如今看来,找个乡野大夫也是无用!我现在就去求守卫,去找郭参领,请他们看在兰主子的份上,到宫中去请一位太医前来!”

“好,那林公公快去吧!”小雅催促道。

林公公急匆匆地走后,小雅牵着几个孩子的手,慢慢走进了房内。

初生的婴儿被用布包裹着,安静地躺在卫兰若身旁。卫兰若紧闭双目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得可怕!

“娘,你不要死!”几个孩子又轻声抽泣起来。

“你们不要大声哭,会吵着你们的娘休息。”小雅提醒道。让孩子们看了一会儿卫兰若,小雅又把他们带了出来。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林公公带着太医回来。接生婆进去看了一次,出来后摇了摇头道:“依老婆子看,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老婆子今日晦气,也不好收你们银两了!”说完,接生婆便径自走了。

轩辕铭终于站了起来,慢慢地走进房内。

站在房门口,望着卫兰若苍白的脸,以及那躺在她身旁轻轻动着小手和小嘴的女婴,轩辕铭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如今,除了偶尔对着林公公发怒,他的脸上仿佛已不会变出除冰冷之外的任何表情了!

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紧张的说话声。林公公终于带着人回来了!

轩辕铭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很快,小雅便带着一位太医和两名医女进来了。

这位太医,竟然就是卫景明!卫景明疑惑地望了一眼静立在门边的轩辕铭,来不及多说话,便疾步走到了卫兰若床前。

“先把孩子抱出去。”卫景明说道。小雅忙上前,将女婴抱了出去。

轩辕铭望了一眼卫景明以及躺在床上的卫兰若,也转身走了出去,继续坐到院中的椅子上。

半晌,卫景明走了出来,小雅与林公公连忙迎了上去:“卫太医?兰主子到底怎样?”

“血已经暂时止住了,医女正在处理伤口,只要不再出血……希望,她能醒过来吧!”说完,卫景明竟叹了一口气。

他今日正好在太医院中,听到御林军郭参领前来请太医到章谨台,他便连忙跟来了。没想到,兰若难产,能辛苦生下女婴已是万幸。产后竟又大出血,流了这样多的血,能否活着醒来,就完全要靠她的意志了。

几个孩子又在小雅的带领下来到了卫兰若的床榻前,他们伸出小手,握住了卫兰若苍白冰凉的手,殷切而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夜暮降临,卫兰若才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众人惊喜不已!几个孩子更是连声欢呼:“娘,你没有死!”卫兰若怜爱地看着几个孩子,虚弱说道:“想到你们几个,娘又怎么能够现在死去?娘就是放心不下你们啊!”

然后,她又转头看向卫景明:“四哥,谢谢你!一定是你救了我!”

“兰若,你在这里真是吃苦了!”卫景明感叹道。

“没有!四哥,我真的不苦!”卫兰若苍白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笑意,“我在这里,孩子们能过得很好,我也过得很好!”

院子里的轩辕铭听到了房内众人的欢笑声,静静地坐在夜色之下。

另一边,前线大帐内。

“轩辕澈,本单于提过的那件事,终是不可能吗?”乌维单于再次举怀问道。

“绝无可能!”轩辕澈脸上似带着淡笑,声音却仍是冰冷,“本王早已跟你说过,本王答应过自己的王妃,今后只有她一个女人!”

“一个男人,只有一个女人如何能满足?本单于实在是想不明白,你可以宠爱你的王妃,但没必要只有一个女人嘛!”乌维单于朗声说道,“不过,既然你一再拒绝,本单于就让筱鸢死了这条心吧!明日,本单于将用盛大仪式欢送你离开。来,为我们的友谊与盟约,干!”

“干!”轩辕澈也举起了酒杯。

翌日,乌维单于身着盛装,带着自己的骑兵静立草原上,欢送轩辕澈一行。

轩辕澈、薛景墨等人跨上马匹,便欲告辞!

突然,一匹枣红色马飞奔而来,马上坐着一英姿勃发的美貌女子,正是筱鸢。

马匹奔跑到众人面前,筱鸢一扯缰绳,枣红色马便前蹄高举停了下来。筱鸢紧紧地盯着轩辕澈,用汉语说道:“澈哥哥,筱鸢有话要跟你说!”

轩辕澈不禁回望,道:“请讲!”

“筱鸢记得,八年之前,单于哥哥曾对澈哥哥说过,待两个妹妹长大,便送给澈哥哥作妻子。如今筱鸢已经二十,可以给澈哥哥当妻子了。”美丽的北匈公主,热切地望着自己的心上人,大胆地表白道。

“当年这些话,确是兄弟间酒后的豪爽之言!”轩辕澈望了眼乌维单于,重又盯着筱鸢公主,正色道,“当年,本王或许真的想过要娶你们为妻妾,因为那时,本王并不介意娶多少个妻子。但如今本王娶了王妃,并已答应今后只有她一个妻子,所以,本王很抱歉,也为当年那些酒后之言,请筱鸢公主原谅。”

“筱鸢,三哥已跟你说过,当年三哥的酒后之言,岂能当真?至于原因,三哥也跟你解释过好几次了,你为何总是不听?”乌维单于也用汉语对筱鸢说道。他可不想这个妹妹成为北匈其他兄弟和手下眼中的笑谈。

“这些话,筱鸢确实听三哥说过几次了,但澈哥哥却不给机会筱鸢与他说话。今日,”筱鸢再次望向了轩辕澈,含笑说道,“筱鸢想亲耳听听澈哥哥的意思!”

轩辕澈望着筱鸢,眼神坚定,语气淡然:“本王已与妻子许下了生死誓言!”

“好了,筱鸢,天色不早,我们送轩辕澈启程吧!”乌维单于催促道。

“澈哥哥,我敬重你是个爽直的男子,也敬重你对你的妻子遵守诺言!筱鸢很羡慕她能得到你的爱!”筱鸢笑看着轩辕澈,“但是,筱鸢从未把三哥对澈哥哥说过的话当作酒后戏言。从十二岁起,筱鸢每天都盼着快些长大,可以早日做澈哥哥的妻子。可是,等筱鸢到了十六岁,终于长大了,澈哥哥却回到了你们东昊的帝都。”

“筱鸢也曾发誓,此生除了澈哥哥,谁也不嫁。所以筱鸢一直在等,等到了二十岁。既然澈哥哥要遵守对妻子诺言,筱鸢不能强求,但是筱鸢也要遵守自己的誓言。不能嫁给澈哥哥,筱鸢不仅不愿嫁给任何人,也不愿活在这世上虚度青春、辜负爱意了!”

话毕,众人皆没有反应过来,骑在马上的筱鸢就从身上取出一把短剑,一剑朝腹部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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