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三胜传媒再度发来消息,探访余三胜故里七娘山,我欣然应允。
七娘山我从没去过,但却是我一部小说中的地名。那本小说里的主角出生在七娘山,有个妹妹是他爷爷拣的弃婴,村里人都跟他开玩笑,说这是给你当媳妇的。兄妹俩慢慢长大了,哥哥考大学了,妹妹还总是缠着哥讲“七娘山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七娘山还不叫七娘山的时候,这里有一男一女,男的叫七郎,女的叫七娘,后来七郎去了外面,遇到了一个财主的女儿,七娘在家里等啊等,始终等不到他回来,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骑着马儿去找他,马走岔了路,她摔下悬崖死了。后来人们叫这座山为七娘山,这条河叫马岔河。”哥哥将这故事给妹妹讲了千百遍,妹妹百听不厌。直到哥哥大学毕业了,娶了个外地的姑娘,妹妹给他发了条短信:“哥,你说过七娘山的传说只是故事,为什么也会变成现实?”他才真正明白,妹妹爱听的其实不是故事。
什么是故事?什么是现实?没有人分得清。今天的现实,到了明天也会是故事。余三胜,京剧鼻祖,他在舞台上演过他人多少故事?到今天,他的人生也成了我们一路追寻的故事。
大巴沿河而上,百里生态画廊春光依然如昨,但这次跟上次赴青苔关不同,三十多人的团队中我只认识不到十人,我周围坐的都是京剧发烧友或者票友。一上车,右侧三人就开始吊嗓子,他们极认真极投入,就徽派与汉派唱腔进行讨论,就一个拨高的音三转还是四转反复品味。就我这个对京剧艺术一窍不通的人而言,我以为这是一种折磨,但很快,我就惊奇地发现,我的耳朵背叛了我的心理,对他们营造的声音丝毫不排斥。
(一)
车过黄石河,沿着新修的村村通公路右转进入山道,入山五里许,一块“华中第一长寿村”的牌子映入眼帘。牌子后面,青山绵绵;大山脚下,一条小溪缓缓流去;四望无尘,唯有山间薄雾,这山峰是天堂寨的侧翼。山的另一侧,就是安徽地界。同行之人老黄对风水之术颇有研究,说嘉庆皇帝钦点的“戏状元”余三胜不是凡人,他家祖屋必然符合风水学的显贵之相,此地背靠高山如座椅,前有群峰如龙脉,正是典型的风水宝地。我更愿意相信,余三胜从这大山沟里步步走出、入京城、进金殿、青史留名,靠的不是山水本身,而是雄浑大别山与秀丽的巴河之源共同铸就的刚柔并济。此外,本地“一山分吴楚,两水入江淮”的地理位置也成就了他,身处汉地,紧邻安徽,所以他才能融合京剧的汉派与徽派。
是的,融合,就是我想给这位祖师爷找的第一个关键词。身处融合之地,心怀融合之念,身具融合之能,最终博采众长,融为一炉,成就一代宗师。
其实,今天的探访我也深深地感受到了融合的魅力。一行三十五人,各类人等,从爱好来划分有生命中唯有戏曲艺术的剧团老师及发烧友,有根本不懂京剧为何物的文学爱好者;从年龄划分,有七十岁的老人,也有十岁的孩子。这群大杂烩却为着同一个目标来到七娘山,寻访同一段传说,奔走、探讨、感慨,毫无违和。
车停在七娘山村部下方,一条小路直通竹园,清幽僻静的山坡深处,似乎一条青衣人影踏着舞步与我们擦肩而过,那是两百年前从这里启程的余三胜,他跨越时空跟我们来了一次灵魂的邂逅。
(二)
余三胜故居,坐落于一棵巨大的银杏后面,银杏树龄两百年,枝繁叶茂,树干上一块牌子记载:此树为余三胜亲手所栽。如果它真是余三胜所栽,这棵树该有感慨,它见证了余家的辉煌,也见证了历史的沧桑。余三胜从这里走出时,家贫如洗,发迹之后,圣皇亲赐“戏状元”,两百年过去了,余家却只剩下七八户人家,还在这祖先荣耀之地,清贫度日。
那最先的古祠堂前年毁于洪水,目前的祠堂是余氏后人共同筹建的,虽然整洁大气,但已难寻觅历史的风云记忆,只在祠堂左侧留下一段记载,那是余三胜的生平。
看到这篇介绍,结合众人口口相传的信息汇集,我捕捉到了第二个关键词:励志!
余三胜的一生,就是一个励志的故事啊。
他幼年跟随父母亲以乞讨为生,后来进入一个乡间戏坊,因得罪一个姓杨的大户在当地呆不下去,才远赴京城,开始是汉班末角,后是旦角,再后是生角,其后成为春台班领衔主演,去世之前三年,他入广和成班。
鉴于部分人对京剧的角色不是很了解(和我一样),简单科普下。末角相当于演员中的男二号,旦角是女一号,生角是男一号。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是个村里唱小曲的,哪家有点红白喜事请他去,讨几个工夫钱,后来为追求梦想去“北漂”,跑过龙套(末),反串过(旦),最后演了男一号(生),成为偶像明星。如果他的一生就此止步,他跟现代社会的一线明星没啥区别,可他没有止步,他继续前行,从偶像明星升华到实力明星(老生),最后获得终身成就奖(戏状元)。一个以演艺为生的人,一个没有任何后台背景的人,能够达到这个高度,绝对是一个传奇。更让我们感动的是一个细节,1863年,余三胜入广和成班。那一年余三胜已经61岁了,那个年代61岁的人不折不扣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头顶着”戏状元”的终身成就奖,理论上已经衣食无忧,但他偏偏在如此高龄跳槽,另起炉灶再开张,这是何等的执着?对事业又是何等地热爱?
我突然发现,我们今天这群人来错了——真该让他那些直系后辈前来看看。这位站在舞台中心的一代宗师,可以告诉当今的演艺界,怎么面对旅途中的挫折、怎么在年老色衰时华丽转身、怎么在巅峰时候再度洗净铅华、以生命的热度追求艺术的真谛。
(三)
看完三胜故居,我与江林同学先行一步,一路上探讨了一个话题,余三胜为何能够成为京剧三鼎甲之一?为何能够成为真正的“泰斗级”人物?就因为他唱功扎实?或者因为他受到皇帝嘉奖?历史资料给出的答案是:他奠定了徽派以生为主的地位。
这句话看似平常,不留心的话,几乎悟不出什么,但细细一悟,结果非常震撼:舞台以旦为主还是以生为主,真不是简单的问题,而是一个非常大、非常大、甚至是戏剧史上最大的转变。
以旦为主,戏剧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取悦于人,用现代社会的流行语来说,就是:低俗。
而以生为主,戏剧就成了真正的艺术。
为什么?封建社会大家都知道,女人的地位是很低的,在社会上,不管哪个人生版块,都轮不到女人主导,而戏剧舞台偏偏以女性为主导,这说明什么?说明舞台跟社会是割裂的,舞台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取悦以男性为主的社会。
余三胜以扎实的基本功、以对戏剧艺术不懈的探讨,还用了何种不为人知的手段咱们不知道,反正他夺回了男性在舞台上的主导地位,这一夺,舞台跟社会正式接轨,舞台才真正如人生,它才能真正反映社会的变化、社会的需求,戏剧也就蜕变了,成为艺术。
蜕变!这就是我面对这位老祖宗说的第三个关键词。没有这种脱胎换骨式的蜕变,在反低俗已成为潮流的今天,恐怕根本就没有了戏剧,更不会有国粹。所以说,他是京剧奠基人,这话并不夸张。
(四)
下午,我们一行人来到新屋垸,在那百年老祠堂里,唱一曲百年老戏。
新屋垸全垸震动了,所有人都到齐了,京胡一响,激扬顿挫;唱腔一起,有板有眼。专业剧团老师、戏剧爱好者、发烧友、票友纷纷登场。
台下,八十岁的老婆婆张开没牙的嘴巴,看得入了迷,旁边几个孩子扶着柱子看得好新奇,就连还坐在婴儿椅中的小家伙,也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摇头晃脑。
我不懂京剧,我一样沉浸于中。
那个孩子更不懂京剧,但他骨子里似乎也流淌着国粹的节奏。
余三胜早已作古,咱们百里追思也好,放肆探讨好罢,都无非为了一个目标:传承。
在这片古老而又年轻的土地上,我们可敬的老祖先留下了无数的瑰宝,作为新时代的罗田人,传承是我们的本份,传承,也让我们在发掘过往的同时,发现自我。
传承,就是今天最后一个关键词。
作者介绍
王保林,笔名:二十四桥明月夜、林宝之王、昨日英豪。
供职于罗田农行,客户部经理。2006年开始网络小说创作,著有《中华游龙》、《花丛炼心》、《大罗金仙异界销魂》、《百变销魂》、《三无神医》、《现代极品仙人》、《诸天》等作品,累计1300万字。
2014年与叶建辉合作,著作《古国玄机》,这是第一次涉足现实题材,于长江文艺出版社发行。
写作方向:不求虚名不逐利,但有心花墨自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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