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下班，夜色已晚，回去的途中，看见一只全身黑亮的猫咪。它从旁边停放的车辆中突然蹿了出来，吓了我好大一跳。我抚着胸口，摸着扑通的心跳，看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黑猫，记忆决堤，在一瞬间如潮水般扑面涌来。

猫

我们老家的阁楼里，有两只猫，其中一只就是黑猫。

老家的房子靠山。那时，后方还不是现在的红砖楼，而是土坯建起的矮房子。早些年，常闹鼠患，几乎家家户户闹耗子。木制的、竹制的农具需挂上房梁，方能少遭老鼠的啃咬。家里养的鸡仔小鸭必须用笼子装起，高高悬挂起来，不然隔天早上就会看见一堆被撕咬后惨不忍睹的尸体。

于是，爷爷到镇上买回来两只猫，据说是花了大价钱。一只灰白的花猫，圆滚滚的身子，憨憨的模样，两只眼睛怯生生的。一会儿好奇地环顾四周，一会儿试探着伸出小爪子，对于这个陌生的家里，它就像个懵懂无知的幼儿。

花猫和黑猫

另一只猫很特别，除了浑身黑亮的颜色，还有一双眼睛，就好似在琥珀石上又镶嵌着黑曜石。与花猫相比，黑猫显得尤为镇定。对于围观它的小孩儿，它是一副睥睨天下的神色。再仔细瞧它，一个眼神扫射过来，让人感觉"此猫非善类，不好惹"。

从此，两只猫安家落户，它们的窝自然而然便落在了阁楼处。

我对猫一直是避而远之，不仅是因为家里已经养了狗，对突然降临的猫有排斥，也是觉得猫是狡猾的动物，不如狗来的忠实。尤其是那只黑猫，我总觉得它就是某个朝代魂穿过来的大奸佞。

黑猫挑剔得很，不似花猫好养不挑食；白米饭拌菜汁，它永远都是连碰都不愿碰，鼻子蹭到碗边，头一扭，留下一个屁股，表现得极为嫌弃。

爷爷是个爱猫之人，不仅是因为它们会捕抓老鼠，而是认为猫属虎科，有虎将之相。家里有猫，屋宅平安，猫是吉祥的象征。

一日三餐，爷爷总是先给两只猫盛好吃食，还专门买来咸鱼，搅拌好。因此，奶奶常数落爷爷，"他不是阿公，猫才是！"（家乡话阿公也是爷爷的叫法。）

两只猫闻着有腥味的吃食，跑得极快，争先恐后地几乎要跳到碗里去。饱餐以后，两只猫满足地舔舔嘴，用前爪梳理脸上的毛须，然后优哉游哉地踱着猫步。花猫走到门口一侧的沙堆上躺下，伸展四肢，而后舒服地享受着阳光的沐浴。黑猫则是跳上阁楼的窗户上，站在高处，四下张望，一会便伸长腰肢，缓缓躺下身子，享受着悠闲的时光。

阁楼

说到阁楼，只要是农村的泥砖房、石头屋，几乎都有。

老家的房子早在六七十年代建起，从正门开始，齐门面的右边一整侧是用大块石头垒起，中间的几间是用泥砖砌成，后面的土坯矮屋则是到2000年推倒以后，重新用的红砖建成，都是分上下两层。

入大门处右手侧的房间，是个出阁间，出阁间上面便是一间阁楼。木板铺成，稍稍踩上去，"咚咚"地响。即使是家里养的那两只猫，只要上阁楼，脚步再细，也总能听见脚掌摩擦在木板上的声音。

入门处右侧的出阁间与阁楼间

阁楼以前是一间卧室，后来床搬走了，便成了一间堆满书本的杂物间，我常称之为“我的秘密之地”。书本多为阿爸兄弟姐妹四人念书时期留下的课本。

小时候的我，不爱说话，很安静，特别喜欢一个人偷偷溜进阁楼间，随手翻开一本书，一看便是一个下午。小伙伴们戏称是个“十足的小书迷”。还在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就看过列宾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高尔基的《海燕》，鲁迅先生的《祝福》、《社戏》、《少年闰土》······即便那个时候很多都看不懂，也是一知半解地看下去了。而今，回想起来，很多看过的书已经忘记了，就如很多记忆中的人和事也在慢慢地消逝。

后来，两只猫来了，阁楼便成了它们的小天地。它们经常厮扭到一块，打滚、啃咬，阁楼间便开始变得一团脏乱，常常弥漫着一股猫的尿骚味。这让我对两只猫更是增生了厌恶感，甚至是变成带有成见的嫌弃。

生老病死·聚散离合

许多年以后，当我回过头来，想起猫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是很久很久不曾见到过它们了。它们到底去了哪里，什么时候不在了，我竟然没有了一点儿记忆。我们都长大了，记忆里的猫好像突然间也变得可爱可亲了。

于是，我去问了爷爷。爷爷说了一句"生老病死"。末了，再也没有过多的言语。

在我的意识里，猫是有九条命的，不会轻易老去、死去。可是，我却忘记了，万物有灵，只要是生命，终归是有寿命的。如花开，就会凋零；草木盛时，过后便是衰败。人有生死，何况它们呢？

2012年大年初几某天，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讨论着关于拆分老房子的事。想来，抓阄是最公平的解决方式。一张纸写着左，另一张纸写着右。左边紧靠堂伯家，多阴少阳；右边靠着邻居洪伯家，巷宽十尺有余，光线极好。最后阿爸抽到了右边，阿叔抽到了左边。堂弟当场就黑了脸。

于是那年夏天，阿叔喊人推倒了他左边的老房子，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很快就建成了一幢三层半的楼房。贴着瓷砖的水泥钢筋楼崭新又洋气，与之相比，右边的老房子却显得格格不入，像极了不入场面的丑媳妇。

不久，我们一家搬走了。有空的时候，大家还会回去聚聚，看看老人，看看老房子。对于老家右侧的房子，阿爸有着执拗的一面，几次提起，想要回去重新修建老房子。我劝阿爸放弃。我想着老房子的画面，那里还有个阁楼，存放着阿爸那一辈念书的课本，还有我们这一辈读书时的所有书籍；那里存放了太多的回忆。

猫已不在了，阁楼还在；房子已不完整了，老家还在。老家那里，还有两位老人。

他们的子孙像一群鸟儿四散飞去，到了入冬之时，陆续归巢。鸟儿过冬，我们过节。

记得有一年春节，我们姐妹回去住了一晚，堂妹的衣柜里挂着好几套校服，其中一套就是我的。堂妹告诉我，爷爷奶奶就是太想我们了。两人爬上阁楼，在铁皮仓库翻找出我们的校服，洗净晾干，放置衣柜里，偶尔打开看一眼，他们便觉得我们时刻还是在这个家里。那一刻，眼前一片模糊。

聚少离多的日子，两位老人就像那两只猫一样，在冬日的暖阳下，悠闲地晒着太阳。不同的是，老人多了份心境，他们守护着这个家，时时在翘首以盼着归家的人······

图一、三/来自网络（侵权删）

图二/原图

文/漾咩咩——2019.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