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868年起,日本开始进入“明治维新”时代,以睦仁天皇为首的明治新政府成立后,在向西方疯狂汲取技术、制度文明的同时,日本国内也开始面临着一个尴尬的问题,那就是所谓的西方近代民主体制与天皇绝对权威的矛盾。
要知道,从对“民主”一词的基本定义来看,就是指历史课本中所说的“主权在民”,即国家行政体制该是民主意志的集中体现。但睦仁天皇在国内大举改革旗帜的同时,却不忘记打自己的小算盘,那就是极力加固天皇的权威,并集大政于一身。明治维新时,日本的政治体制虽然看似和德国的政治体制相同,但却比西方更加倾向于集权。
这从法律上就有所体现,比如在1889年颁布的《大日本帝国宪法》中,整部关乎国家命运走向的大宪法,开篇第一句话,竟是在强调天皇对日本有多么多么重要,其第一章内容下所有条款,都在强调天皇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且神圣不可侵犯!
《大日本帝国宪法》部分条文节选:
第一章
第一条:大日本帝国,由万世一系之天皇统治之。第二条:皇位,依皇宗典范之规定,由皇族男系子孙继承之。第三条:天皇神圣不可侵犯。第四条:天皇为国家元首,总揽统治权,依本宪法规定实行之。
……
所谓“万世一系”,这个荒诞的词语,又或者日本天皇是天照大神子嗣这种鬼话……等等,但在当年,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语,却被记录到了宪法的条文之上。
因此,明治政府这种特意强调“国家主权及意志在天皇”的说法,很快就激起了社会上不小的矛盾。试想,你明治政府一方面大刀阔斧的全面西化,另一方面又坚持天皇制不倒,效仿西方设立内阁议会制,可大权却掌握在天皇手上,这不明显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吗?
于是,部分出于担心天皇权力过大,从而会导致政体变质的学者便纷纷出击,他们要求对天皇的权力进行限制,以及重新定位天皇在新体制中的政治地位。其中,尤其以当时东京帝国大学的法学教授——美浓部达吉的“天皇机关说”反响最为激烈。
美浓部达吉
而所谓的“天皇机关说”,即认为:这个法人而非天皇,天皇只是日本全国各法人机关的最高领袖,是一个执行主权的机关。说白了,民主不是“主权在民”吗?那好,既然保留了天皇制,那你天皇就只能是全国最大的公务员,须将国家权力赋予人民和议会,你的作用就是签字和盖章。如果听话,你就是日本国民整体意志的集合体,如果不听话,你就是封建毒瘤……虽然不能推翻你,但是可以昭告天下换人嘛。
不过,我们在这里也要明白一件事,天皇制在日本国内古往今来的影响力其实还是很大的。自日本近代以来,只爆发过两次民主运动,一次发生在明治维新时期,另一次则在大正年代,但无论是哪一场民主运动,都不曾想过要推翻天皇制。由此可见,天皇在日本国内似乎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因此,当美浓部达吉的“天皇机关说”提出后,很快就遭到了许多支持“天皇主权说”(支持和维护天皇绝对权威的理论)的学者的抨击。比如,同样是在东京帝国大学任教的上杉慎吉,就是对立派的典型代表。
上杉慎吉
不过,上杉慎吉和美浓部达吉的多次论战,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效果。原因很简单,当美浓部达吉用西方民主体系,和上杉慎吉用天皇是神的后裔的神学体系,二者进行针锋相对时,你说谁能胜出?这都不是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的问题,上杉慎吉手里连把能用的“剑”的没有,你砍谁去?
当然这是比较玩笑的说法,其实美浓部达吉最后之所以能够胜出,也和当时的内阁总理西园寺公望的支持有关。西园寺公望在当时不仅是总理,同样还是执政党的首领,即一人之下万人之人。可他这个总理当得很是憋屈,基本上就是天皇的秘书,召开完内阁会议,法案条例通过与否,还是人家天皇一人说了算,这让身居高位的西园寺公望,自然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甚至还有些许小脾气。
西园寺公望
眼见着美浓部达吉的“异端邪说”呈弥漫之势,上杉慎吉的恩师,同样也是天皇主权说拥趸者的穗积八束,便连夜写信函告西园寺公望,希望他能够权衡利弊,以民族大义为重。
接着,西园寺公望还真就权衡了利弊,当即就做出了选择——限制天皇权力,整个行政机构不能光让他玩,内阁也要上。与此同时,上杉慎吉在和美浓部达吉相互之间的论战中,也渐渐败下阵来。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美浓部达吉的“天皇机关说”,在当时也得到许多国粹主义者的拥护,当本就支持天皇的团体,却同样支持美浓部达吉学说的时候,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以天皇为主权的行政体系的确存在很大的弊端。
明治天皇
所以到了后来,“天皇机关说”,便被视为对《大日本帝国宪法》的主流解释,主权在民的思想也得以充分体现。只不过,这种现象只维持了三十多年,由于日本国内军国主义日盛,“天皇主权说”再度反扑,于昭和十年(西元1935年),以天皇为首的集权派获得了舆论战的胜利,并宣布“天皇机关说”作废,直到十年后(1945),日本裕仁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后,才再度消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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